正文

第一章 童年的气味

气味博物馆 作者:[意] 罗伯塔-戴安娜


第一章
童年的气味

铅笔的气味

教室削笔刀童年记忆

很少能有什么比削过的铅笔更能让我感觉身处童年了:粗糙的木质刨花和削笔刀的声音,同它们的独特气味一道,迅速地让我想起课桌、校服、笔记本和文具。伴随着这种嗅觉印记,那一堆堆螺旋形状的漆木碎,混杂着灰色的铅屑和孤单的碎木片,牢牢占据着我们生命中的最初几年,就连填字和数独游戏也无法与之争夺。

这或许是源于各种各样的削笔刀在我们内心唤起的神奇感,使用它们对小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复杂,让我们感觉“像是大人”;又或许是因为当我们自豪地看着被削得锐利的笔尖时,内心获得了一种完美的成就感,这在当时的我们看来是一项相当成人化的工作。之后,我们不断地削笔,为了向我们自己和其他人证明——这才不是因为幸运呢!我们就是很棒!

当我们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气味就被锁在我们的记忆中了。但是一支削好的铅笔到底散发着一种什么样的气味?很多人认为是石墨的味道,这种灰色矿石是铅芯的主要成分。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流传甚广的看法,我们甚至能在品酒卡片上找到它,比如艾格尼科红酒,它似乎有一种接近石墨粉或者烟雾的味道。

然而石墨本身并无气味,这是一种矿石,准确来说是碳的一种晶体结构,与碳的所有同素异形体一样,其本身是无味的。但是,铅芯并非由纯石墨构成,事实上,它是由石墨粉、黏土和橡胶构成的混合物,经近800度的高温烘烤制成。各种成分的配比和烘制温度决定了笔芯的硬度和强度,从EE(最软的)到9H(最硬的),笔芯的种类多达22种。

对此,我也思考了很久,最后做了一次测试,闻一闻我那塑料自动铅笔的笔芯(硬度H2)。好吧,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烟熏味,如丝一般,稍纵即逝。这不是石墨的味道,我们所说的是在制造过程中所添加的其他成分的气味。

对铅笔的使用体验来说,铅芯很重要,但它只是铅笔的一部分,一旦被挤压成圆柱形,烘制并切割后,它就被嵌入两根木条间的凹槽中,然后是塑形和上漆。

因此我们所说的铅笔味是一种复杂的气味,其中有一丝微弱的铅芯和其他成分的味道,外加一点胶水、少许油漆以及很多木材——雪松。

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在其著名的自传体散文之一《山茱萸树:一个男孩的少年时期》(The Dog-wood Tree:A Boyhood)中讲述道,他的父亲是一位教师,在每年的夏末,他都会去父亲办公室为他准备新学期的教学材料——削40支铅笔!他为自己能够在成年人做的工作中帮上父母而感到自豪。还有一段与铅笔有关的记忆是他在学校里的生活,这段回忆也同样充满感情。事实上,厄普代克坦言,自己成年后仍然在铅笔的雪松气味中找寻他的父亲。

这种气味依旧显眼地存留在我们的集体记忆中,虽然不似食物的香气那么诱人,也不如花香和果香那样优雅,但它悄悄地爬上了最受喜爱气味的榜单前列(请见第217页的调查结果)。那么,它为诸多调香师带去灵感这个事实,也就不足为奇了。

艺术调香师道恩·斯宾塞·赫维茨(Dawn Spencer Hurwitz)下设的美国独立品牌——DSH之香(DSHDerfumes),创造了铅笔2号香水(No.2 Pencil),这款香水的灵感来自美国学校中最流行的铅笔,介于质软和质硬之间,相当于我们的HB铅笔。当我们的鼻子闻到这款香水时,就会想到教室里的尖头铅笔,它有着丰富的阿特拉斯雪松和得克萨斯雪松的香味、栎树的麝香、粗粝的醛化物气味,以及作为点睛之笔的苦橙叶的柑橘香。这是一款木质香,它将我们的思绪带回至课桌、笔头尖尖的铅笔,以及那浅浅愁绪下的童年记忆,那时的一切都是简单的,有很多许诺,也有很多未知。

含有这种味道的其他香水

为何受人喜爱

在铅笔的气味中,我们可以感到某种对即将到来的事物的激动,以及对马上要开始的新学年的期盼,就像崭新的铅笔盒的味道一样。那是一种希望的气息,是新的开端,是还不确定但令人振奋的承诺,是一切有待书写的未来。

有何效果

这种气味重新唤起了儿时的我们对未来的感知,唤起了当时我们感受到的无限的可能性,尽管只是一种模糊的印象。铅笔中所蕴含的希冀,包括图画、作业和游戏,这是孩子眼中世界的再现。这是一种散发着振奋和愉悦的气味,为了那个有待探索的未来。

防晒霜的气味

阳光沙滩夏天的假期

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市面上已经有大量的防晒霜了:抗衰老的、美黑的、用于敏感肌的、低过敏性的、用于面部的、环保的、有机的、有香味的、无香的……在几年前,防晒霜还远没有这么多,或许这也是为何在我们记忆中只有防晒霜的理论概念。

防晒霜实际上是一个相对较新的发明。第一种防晒霜的诞生要追溯到1938年,它是由弗朗茨·格雷特(Franz Greiter)设计的。这名热爱登山的化学系学生在攀登瑞士的皮兹布恩山时被晒伤,为此他发明了防晒霜来抵御阳光。据传,他将这座山峰的名字作为防晒霜的品牌名称“Piz Buin”,这个品牌至今仍然存在。

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在大洋彼岸有另一位名为本杰明·格林(Benjamin Green)的化学家也开始着手研究防晒,这就是后来的科普特(Coppertone)防晒霜。他在其中加入了一种石油衍生物“RVP(1)”,这种物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普遍用来防晒,另外还添加了可可脂和椰子油,让它的气味更加怡人,质地更加细腻。两款防晒霜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进入了市场,但是没有普及。

大约在20世纪70年代末,防晒变得更加流行普遍,这是因为生产商在产品中加入了过滤紫外线A和B(UV-A和UV-B)的物质,以及消费者接收了更多有关保护皮肤免受太阳侵袭的宣传信息。那个时候的防晒霜比现在的要更加浓稠厚重,任何在当时处于少年阶段的人都清楚地记得在身上涂抹这种黏稠膏体的不适,但这是为了在岸边玩耍所付出的代价。

现如今高指数的防晒霜已经十分轻薄,并越来越令人舒适,防晒霜中让我们印象最深刻的或许是一种复合气味:氧化锌或是二氧化钛的味道,这两种物质可以在物理上保护我们的皮肤免受阳光直射,其中还加入了椰子油和可可脂,从而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气味,初闻有些令人垂涎,之后立刻变得粗糙,带有一些化学物质的味道,就像喉间的一阵轻微刺痛。

这种气味蛮横地闯入我们的想象,进入我们熟知的关于沙滩的感官全景中,一同闯入的还有沙子覆在脚背上的触感以及远处传来的悦耳的音乐。

约翰·厄普代克在他1971年的小说《人人怀孕的年代》(When Everyone Was Pregnant)中描绘了夏天的沙滩全景,小孩提着水桶拿着铁锹,试图挖沙子,大人们在一旁闲聊,他们的防晒霜散发出一股“乳白色”的气味,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沙滩景象。

如果去网上的各大论坛搜索,你会发现这也是非常受欢迎的气味。怎么会不是呢?它富有假期的气息,有闲暇时刻与自由时间的味道,那是儿时的时间,就像口香糖和橡皮泥一样可以无限延伸。

你怎能抵抗这种充满意蕴的气味符码?事实上,有很多调香师没能抵挡住它的诱惑。

尼古莱之香出品的淡香水——“吻我(Kiss me intense)”,就明显是一段关于逝去夏天的缱绻的嗅觉回忆。调香师帕特丽夏·尼古莱(Patricia Nicolaï)在这款香氛中加入了她关于夏天和假期的最美丽的记忆。夏日里,有她的糖果和最爱的茴香酒,大海的气息以及防晒霜的气味,所有这些都与明媚的沙滩生活丝丝入扣。一喷香水,就可唤起这一段愉快的回忆。

意大利香水品牌普佛德尔复(Profumidel Forte)旗下的调香师维多利亚·埃普瓦纳也讲述了类似的故事。她通过嗅觉描绘了一个韦尔西亚沙滩上的夏日,炎热但令人愉悦。这是明亮的一天,充满了花香,盈满鼻间的椰子味不禁使人想起防晒霜,这是海滨度假的必备品。

含有这种味道的其他香水

为何受人喜爱

防晒霜的味道在我们感官想象图景中是不可或缺的,是夏日沙滩假期的一种鲜明标识。这股味道中浸润着假期般的闲适,人们懒洋洋地在太阳下阅读,其他什么事也不干,度过专属自己的美好时光。那种幸福感本就是一种理想化的度假方式,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任何不堪回首的糟糕记忆。

有何效果

如此,防晒霜就成为“假期”经历的组成部分,它的气味能够激活人们记忆中的完美假日,以及所有与之相关感觉,帮助人们打开记忆深处的嗅觉之盒,使灵魂重获曾经的闲适、幸福和畅快,哪怕只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感觉,哪怕假期已距离我们十分遥远,或并非如同记忆中那样完美。

马戏团的气味

大帐篷马厩喧嚣且魔幻

马戏团可以说是一个独特的符号,很有辨识度和老式的品位,它还具有一种复古美学,充斥着古旧的色彩搭配以及传统节日装饰。但它也是一项富有争议的表演,一方面是因为人们称其虐待动物,这是现下颇为敏感的话题,另一方面是因为一个世纪以来它的演出模式就没有太大变化:“杂技+珍奇动物”或是“猛兽+小丑”。在娱乐选择不多的天真的孩童时代,马戏团表演显然更具趣味,但是它很难与当今各种眼花缭乱的表演节目相比。

然而,太阳马戏团(Cirque du Soleil)坚信马戏表演在浮华的表象下,是一种真正富有魅力的表演,在2020年濒临破产前,它已经大幅更新了其经营模式(2),除去饱受争议的部分表演,削减成本,改善公众认知——没有动物和驯兽师,也没有火圈,只有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将杂技、芭蕾和戏剧完美融合在一起,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历史上的现代马戏诞生于1871年,资深美国经理人菲尼亚斯·泰勒·巴纳姆(Phineas T.Barnum)出于直觉,开创性地将三种表演融为一体:一是广为流行的马术表演以及猛兽或奇异动物(老虎、狮子、大象、犀牛、长颈鹿、蛇和熊)的驯兽表演;二是杂技演员和小丑的表演;三是奇特人群的表演,他们古怪得不似真人,比如美人鱼、世界上最年老的女人,还有自称是乔治·华盛顿的护士的女人,而连体双胞胎和其他猎奇表演主要是基于对身体畸形的利用。

这位经理人极其善于通过一系列表演给观众带去惊奇和惊叹的体验,而他在广告宣传方面的才能让马戏成为一种极受欢迎的表演。这种模式在本质上是源于人类学和自然学维度上的猎奇心理,后来被广为效仿。

今天的马戏表演保留了旧时的表演魅力,除了简单的元素搭配,还有美学效果:鲜艳活泼的色彩、亮片、妆容以及五颜六色的服装。

我们怎能忘记那些硕大的帐篷、木头长凳和动物,或许我们只是小时候从书上读到过,但他们是真实的!如果这些动物们累了或是掉毛了也没关系,生活在城市中的儿童对此毫无察觉。如果运气不错,你甚至还能将动物幼崽抱在怀里,拍上一张照片,在拍照的间隙里,你或许能在不远处看见一头真正的大象或狮子。我们怎能忘记棉花糖,以及只能在马戏团里找到的糖果摊,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也是如此独特,与日常生活格格不入。一走入马戏团的大帐篷中,扑面而来的就是那股气味,篷外食摊上的香气不断钻入鼻子中,勾人肚肠。我记得自己得花上整整半小时来适应这里的环境。

马戏团的味道具体是由什么构成的?首先,这不是一种单一物质的气味,它是一整个微型宇宙的嗅觉缩影,包括木制长椅、塑料遮阳棚、动物和它们的粪便、锯屑,以及从帐篷外渗透进来的棉花糖和爆米花的香味

让·谷克多(Jean Cocteau)在很多场合都曾宣称他从小就喜爱马戏团,并将这种味道定义为“一种美妙的气味”:夹杂了马厩和汗水,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既令人期待又使人愉悦。这位作家兼编剧练过很长时间的马术,在那种气味里他能辨认出圈肥的味道,但并未感到厌恶,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发亮的色泽,遍布于马戏场、大帐篷、杂技演员和小丑,让一切都变得愈加明亮且魔幻。当然,谷克多所造访过的马戏团应该与我记忆中的不同,那里有更多的动物并且更加脏乱,但是关于动物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依然鲜活,相信对于其他人也是一样。同时,我们很难想象这种记忆能够成为一种香氛。

但是奥莉薇娅·贾克贝蒂(Olivia Giacobetti)重建了这个微型的嗅觉世界,她将马戏团的气味变成了一款真正的香水——“马戏团欲望(Dzing!)”,这是为法国品牌阿蒂仙之香(L’Artisan Parfumeur)的一款淡香水。就像来自阿根廷的小丑们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用铜盘相互敲击而发出的喧嚣声,“马戏团欲望”这个名字——Dzing,便是体现嗅觉想象的一个象声词,象征着突如其来的变化和不同场景间的跳跃。帐篷中,现在是大家一齐坐在木椅上观看表演的时刻:马术表演刚刚结束,为了活跃现场气氛,现在要表演的是小丑节目,之后会有驯狮表演。地上满是上一场表演遗留下来的锯屑,人们手里拿着棉花糖,这种甜食甜蜜而魔幻,只在马戏团里贩卖。这款香水包含了所有与马戏团有关的气味:苹果蜜饯、稻草和马具皮革,还有肉欲的气息,令人想起那些动物。它具有奇特的物质性和温和的动物性,与音符一同舞蹈,勾勒出一幅跃然鼻下的嗅觉图景,就像是一本书或一幅马戏团的全息图像。这款香水被认为是一项杰作,在业内享有盛誉。(3)

含有这种味道的其他香水

无。

为何受人喜爱

对于那些在儿时去过马戏团的人来说,这种气味与造访平行世界的奇幻感觉紧密相连,这个世界就在帐篷下徐徐展开:有点神秘,一切都有待发掘和探索,并且一定会给你惊喜和奇迹。

有何效果

这个微型的嗅觉世界重新唤起了我们对于马戏团的惊奇感和其他各种感觉:灯光、色彩、欢笑、快乐,以及当我们看着杂技演员从空中跃下,或是驯兽师过于靠近猛兽时感到的一丝恐惧。这是一种混杂了期待和惊奇、探索与焦虑的复杂情感。

油墨的气味

墨水卡片暗夜诗人的秘密

在学校的课桌间,有多少和那些可怜的圆珠笔有关的回忆!首先我们将笔拆开,抽出装油墨的吸管,把它当作吹气枪,然后用咀嚼过的小纸球作为子弹,开始无休止的课间战斗。这种武器让我们感到战无不胜。

这史诗般的战役一旦结束,我们就要开始清理墨水,这种物质在我们眼里神秘又不可靠:和铅笔正相反,它无法擦除,除非使用墨水橡皮,但这种“骗人”的橡皮大多会在纸上擦出一个破洞;墨水经常突然就干了,上一秒似乎还很愿意维持到我们学习结束,下一秒连一个句号都不让人写完,简直就像中了魔咒一般;墨水还总是惹是生非,它常常毫无理由地在所接触到的一切物件上肆意留下墨渍,擦不去也洗不掉。

小时候,我们拆开圆珠笔杆来探究这种魔法;等到再长大些,胆子也更大了,我们把这些钢笔大卸八块,尝试用笔尖蘸取墨水在身上文身,笨拙地相互戏弄。那些成功的人或许可以在身上保留一些褪色的印记,或许是一朵花,或许是一种和平的标志。而那些没有成功的人,可以从中学到一些关于失败相对性的禅宗哲理。

油墨还可以用于印刷。在我的记忆中,传奇的帕尼尼(4)卡片有着特殊地位,任谁拿到它都会闻到一种极其特殊的味道。多年以来,这种气味在我的记忆中无可取代,在打开包装的那一刻便会散发出来。我还记得从前陶醉地闻着我兄弟的球星卡的味道,虽然卡片上都是一些我不感兴趣的球员和球队。但是那种气味,让这些卡片瞬间变成奇妙的宝贝!

即便在今天,卡片的气味也能让最稳重的职业人士变成当初纯真快乐的那个小孩,一心只想着集齐所有的卡片。就连帕尼尼意大利市场总监安东尼奥·埃莱戈拉(Antonio Allegra)也在前不久的采访中承认,在卡片的开封仪式中,气味占据了整个体验的重要部分。

难道是使用的油墨中含有某些神秘成分?谁知道呢。可以确定的是帕尼尼卡片散发出来的乙烯与墨水的混合味道是非常鲜明的,我们甚至可以在红虾(Gambero Rosso)的意大利葡萄酒指南(Guida Vinid’Italia)中找到这种气味,它被用来描述某些红酒散发出来的香气。

关于印刷油墨,我有另一种记忆,那是小时候学校组织的一次参观所在城市报社的游学活动。那个地方的气味仍然留存在我的记忆中,强烈的、辛辣的、有渗透力的,但是令人喜爱,他们还送给我一个印刷活字模具——一个经受了油墨和时间考验的字母“N”。

相较于其他气味,人们对于油墨的好恶更加强烈。它有一点金属的冷硬,有一点刺鼻,就像樟脑丸。对于凯鲁亚克(Kerouac)来说,这种气味令人陶醉(5),诗人艾米·洛威尔(Amy Lowell)在她的作品《瓷器传奇》(ALegend of Porcelain)中认为它有飞燕草的芬芳。在作品《混蛋》中,墨水的气味对纳博科夫来说是一种毒品:“墨水,是一种毒品(ink,a drug)。”但这也是一个文字游戏,在重组字母后显示的是一种美味的食物(“grudinka”在斯拉夫各语言中既指咸猪腹肉,也指牛胸肉)(6)或是食物的原材料。而在辛克莱·刘易斯(Sinclair Lewis)的反乌托邦小说《不会发生在这里》(It can’t happen here)中,主角记者多雷姆斯·杰色普对极权制度进行了抗争,在他看来,墨水的气味变得“令人厌恶和窒息”。对于化学家来说,油墨是由悬浮在水基或油基液体中的颜料制成的,其中加入了一些帮助颜料固色和墨水干燥的添加剂。

在我们圆珠笔的墨水中,有大概50%的颜料,另外还有硫酸铁、没食子酸、单宁酸、溶剂、树脂、防腐剂和湿润剂。可能最主要的是溶剂的气味,比如丙二醇、丙醇、甲苯或乙二醇醚。

质量较高的墨水一般会添加芳香物质,通常是冰片,这是一种婆罗洲樟脑,除了使气味更加怡人之外,几个世纪以来还被商人用以掩盖墨水的劣质。或许这就是我们所想到的圆珠笔墨水的气味——冰片的味道,有点像樟脑,清新又刺鼻。

在香水中,这种香调充满了象征意味,激发了一些有趣的创造。就像诗意而梦幻的意大利香水品牌米欧·法修尼(Meo Fusciuni)所制的香水“暗夜(Notturno)”。无论是在现实还是隐喻中,夜晚都有着墨水般的颜色。这是诗人和作家的时间,他们在静默中向内审视自己的内心,发掘那些隐秘之事,然后将这一切写成诗。

想象一下,有一位颓废的诗人,他的“暗夜”建立在墨水与朗姆酒的混合基香之上,他们是这位夜间艺术家的最佳伴侣。夜色是他的庇护者和奉迎人,在酒精和墨水的作用下,帮他扯出那些深埋于灵魂的秘密:前者将其融化,后者将其固定,就像一场炼金术的秘密仪式,只不过在此练就的不是点金石,而是一行行的诗句,它将内心的黑暗和荫翳化为感性的香水,缭绕在周围。归根结底,这是一种对艺术所具有的神秘力量的隐喻。

含有这种味道的其他香水

为何受人喜爱

墨水是所有爱书之人的心头好。它使人感觉仿佛在捕捉写作的真谛,那是迸发灵感的时刻,也是参透事物本质的时刻。它有着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特殊魔力,在我们的想象中,这只可能发生异世界,比如在一个夜晚,有一位萨满诗人操控着法术,他懂得如何在两个维度之间跳跃。

有何作用

喷上墨水调的香水可以让你在自己的肌肤上体验诗人的灵魂,有点像穿上复古长裙,你就可以把玩几十年前的美学格调。你觉得自己有点像那被诅咒的诗人,掌握着灵感,怀揣着这个世界的秘密,这让人变得沉重、孤独而深刻。

点心的气味

糖奶油美味的糕点

我确信,只要你闭上眼睛,就可以回忆起闻见点心香气时那种美妙的感觉,整个人都被馥郁的香气包裹住了。在那香气里,满是糖、奶油、黄油和美味的诱惑。谁都无法抗拒它,至少鼻子不行,我们不得不跟随着它,就像跟在哈默林的吹笛人屁股后头的孩子们一样。香味是一家点心店的最佳代言人,再具体一些:虽然并不是刻意的,但嗅觉是最好的营销手段之一。

这种馥郁的食物香气无声地向人们暗示了产品的诱人,以一种润物无声的方式:嗅觉刺激从鼻孔钻入,而后迅速奔向大脑,潜入最深处,然后我们莫名其妙地就觉得饿了。这种香味混合了香草、黄油和焦糖的气味。最狡猾的点心店还会在大门口富有战略性地放置一座巧克力喷泉,在人来人往的区域,这种简单的技巧比其他举措更易于吸引顾客。

如果说成年人只是对此垂涎三尺和饥肠辘辘,那么点心的香味对小孩来说就有一股超自然的魔力。它实在太强大了,有一种蛮横的诱惑力,或者说,无人能够抵挡,就如同催眠旋涡一般将你卷入,又像一根巨大的勾起的手指,似乎在对你说:来这里吧,来这里吧。简直让人无法后退。

令人无法置信的是,时间如水流逝,而它的魅力却未曾减损丝毫。根据马努艾尔·巴斯克斯·蒙塔尔万(Manuel Vázquez Montalbán)在《喀布尔的伦巴》(Rumbo a Kabul)中所说,这是一种承载着期许的香味:就像是松饼或是泡芙的口感,牙齿轻轻一咬,就“咔嚓”一声碎裂开来;又像是随即而来的柠檬香奶油,柔软、轻盈、绵密,如同冰激凌;还有那乳白色的鲜奶油或是黄油奶油,在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从葡萄干小面包中冒出来,暄软柔和;又或是那摆满五颜六色糕点的橱窗,你呆呆地站在窗前,被甜蜜地折磨着,不知应该如何选择最好吃的那一款点心。未被买走的那款总是最闪亮的。点心店里的小孩(可以说就像成年人一样)就是选择困难症的缩影:因为买一个或是两个,意味着舍弃其他二十个、三十个——永远不知满足。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种香味就毫无意外地进入了香水界:甚至可以说,它的到来开创了一个时代。1992年蒂埃里·穆勒(Thierry Mugler)推出了“天使(Angel)”,这款香水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它是第一款含有大量乙基麦芽酚的香水,这种分子合成距今只有三十年,富有焦糖和棉花糖的气味。它被公认为是食物调香水的鼻祖,食物调香水是一个极受欢迎的香水族群,以鲜明的食物香气为特点,大多是点心店里的味道:巧克力、香草、糖、蜜饯和杏仁糖。

在米兰面具(Masque Milano)的香水“玛德莱娜(Madeleine)”中,糕点是绝对的主角,这是面具“女性”系列中的一款食物调香水,其灵感源于巴黎里沃利路226号的传奇糕点店兼茶室“安吉丽娜(Angelina)”。亚历山大·布朗(Alessandro Brun)与里卡多·特代斯齐(Riccardo Tedeschi)一同是面具的开创者,对布朗来说,这家点心店首先是一段与母亲有关的情感记忆,他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对旅行的热情,同时还有对优雅无瑕的糕点店的热爱。

玛德莱娜是一个富有高冷气质的巴黎女孩,品位绝佳。她知道如何辨别美,如果需要选择一处地方去喝一杯上好的茶,配上一块完美的甜点,那一定就是“安吉丽娜”的美好时代大厅,艺术家和设计师时常光顾这里。她或许会在此阅读一本书,或者在社交媒体上写一个故事,谁知道呢,她还没想好,重要的是置身于美好之中。这款美食香氛“玛德莱娜”的创始人是范尼·波尔(Fanny Bal),它以“勃朗峰”这家糕点店的招牌甜点的奢华甜美为开端,带有生奶油和栗子的香气,点缀有一点香草味,又混入了一点天竺葵和晚香玉的花香,如乳液般柔和,最终造就出一款充满生活乐趣、诱惑和食欲的香氛。

含有这种气味的其他香水

为何受人喜爱

点心店的气味是期许的味道。在我们的大脑某处刻着一项定理,那就是这种味道总是联结着无数个等着我们去品尝的小甜点。这种气味的联想是甜品的黄金国度,又像是一个安乐乡,遍地是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永远没有惩罚。因为它只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想法,一个抚慰性的想象,仅仅在我们的脑海中停留了一会,就被节食、内疚以及暴食的罪恶感淹没了。因此,它是一种完美的愉悦:充满希望、令人陶醉,没有后果。

有何作用

这种气味使我们想起现实中所有的美好:因此它是令人欢欣的、友好的、抚慰人心的。人们一想到它就会愉悦地微笑起来,这种气味带给我们好心情,对我们进行呵护和安慰,就像一个温暖的拥抱将我们吸引并包围,是一种纯粹的正能量。

泥土的气味

蚯蚓种子大地的汁液

那些小时候能经常在花园玩耍的人会知道:泥土不仅仅是一种气味,还是一种感觉。我们在潮湿的土壤里挖蚯蚓,周围是无辜的三叶草以及无私工作的蚯蚓。它具有一种独特的气味,是童年经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充满颗粒感的泥土,聚集在我们的指甲缝里,留下一条恼人的黑线,任何美甲师看到了都会连连摇头,它还会将我们出卖,让我们被母亲责骂。然而,如何向大人们解释探索我们脚下的这一小小世界是多么有趣,在花园的砖石下有无数的植物根须、鼠妇、蚯蚓、蜗牛,还有竭力平安发芽的种子。

世界怎会对这个小空间里如此多的生命毫不知情?人们怎会每天步行在街上,而对脚底发生的奇迹浑然不觉?好吧,这又是成年人世界里让人费解的一个地方。

然而,在花坛里玩土总是非常容易的,无须破坏房子的固有布局(这会让父母恼羞成怒),我们随时可以挖土、揉捏,将它变成一堆堆还未完全成型的建筑:城堡、沟渠,以及巨大建筑物——塔楼和桥梁。另外,小蜗牛和小鼠妇也将光临,如果它们明白我们建造计划的天才之处。

土壤含有矿物质和有机物质,它的气味主要源于土壤细菌在分解过程中产生的两种分子——土臭素和2-甲基异冰片(MIB)。这是一种诗意的气味,有点忧郁,但充满生机。在给塞尚的一封信中,莱内·马利亚·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将它定义为“一种强烈且忠诚的气味”,尤其会在秋天散发出来。海明威也为它正名,在《丧钟为谁而鸣》中,他写道,这种气味是一切事物的本质——干涸的土壤、凋谢的花枝、破碎的花苞;它同时也是人类死亡和新生的气息。

毫无疑问,这不是一种人们能简单喜爱或是憎恶的气味。这取决于如何认识土壤,及其包含的微型宇宙:肮脏的还是干净的?它是生命之源——植物、花朵、果实,抑或是疾病?反正,是不确定的。

尽管有人会对此感到惊讶,但是这种复杂的土壤气味启发了许多调香师。法国香水品牌麦和伦(MADet LEN)出品的“黑土十九号(N°XIXTerre noire)”就是一款以土壤气味为基础的香水,这并非简单的泥土,它被看作是一种富有力量的土元素——炼金术的第一元素。树皮、木材、矿物和苔藓的气味环绕在泥土气味周围,这是一种合成香,能够真实呈现土壤原本的气味。

这种香水仿佛是土地的汁液,内部涌动着热量,但中间穿插着一行冰冷的水流,还有盘旋在灌木丛上方的一种神秘感——土地中可远不止人们所见的那些东西,它具有更强大的能量,远离人们的视野,就在大地的最深处。

含有这种气味的其他香水

为何受人喜爱

泥土的气味让我们探寻内心最深处,这里是万物的起源,是映射着广袤世界的微型宇宙,是复刻现实的小小世界。在这其中,一切都生于地底深处,而后不断向上攀援。这是对至真的回归,对事物本质的回归。

有何作用

这种气味,如此原始、纯粹,让我们重拾人类体验的物质性、我们最原始的本质,以及所有与第一脉轮有象征性联系的一切——我们的生存直觉和愉悦。


(1) 红色兽用凡士林(Red Veterinary Petrolatum)。

(2) 太阳马戏团在“W.Chan Kim et Renée Mauborgne,Strategia Oceano Blu.Vincere senza competere,RizzoliEtas,Milano,2015”中有所提及,它被认为是一种蓝色海洋(市场扩增)的良性范例,而传统马戏团则是红色海洋,也就是竞争极其激烈的市场。

(3) 卢卡·图林(Luca Turin)和塔尼亚·桑切斯(Tania Sanchez)在“Perfumes,The Guide 2018,Perfüuümista OÜ,Tallinn 2018”中这样认为。

(4) 帕尼尼(Panini),它在20世纪是一家报纸零售商,后来成为体育卡行业巨头。

(5) Douglas Brinkely(a cura di),Windblown World:The Journals of Jack Kerouac 1947-1954,Penguin Usa,New York 2006.

(6) Robert Kiely,Reverse Tradition:Postmodern Fictions and the Nineteenth Century Novel,Harvard University Press,Harvard 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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