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铅笔的气味

气味博物馆 作者:[意] 罗伯塔-戴安娜


第一章
童年的气味

铅笔的气味

教室削笔刀童年记忆

很少能有什么比削过的铅笔更能让我感觉身处童年了:粗糙的木质刨花和削笔刀的声音,同它们的独特气味一道,迅速地让我想起课桌、校服、笔记本和文具。伴随着这种嗅觉印记,那一堆堆螺旋形状的漆木碎,混杂着灰色的铅屑和孤单的碎木片,牢牢占据着我们生命中的最初几年,就连填字和数独游戏也无法与之争夺。

这或许是源于各种各样的削笔刀在我们内心唤起的神奇感,使用它们对小孩子来说已经足够复杂,让我们感觉“像是大人”;又或许是因为当我们自豪地看着被削得锐利的笔尖时,内心获得了一种完美的成就感,这在当时的我们看来是一项相当成人化的工作。之后,我们不断地削笔,为了向我们自己和其他人证明——这才不是因为幸运呢!我们就是很棒!

当我们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气味就被锁在我们的记忆中了。但是一支削好的铅笔到底散发着一种什么样的气味?很多人认为是石墨的味道,这种灰色矿石是铅芯的主要成分。这毫无疑问是一个流传甚广的看法,我们甚至能在品酒卡片上找到它,比如艾格尼科红酒,它似乎有一种接近石墨粉或者烟雾的味道。

然而石墨本身并无气味,这是一种矿石,准确来说是碳的一种晶体结构,与碳的所有同素异形体一样,其本身是无味的。但是,铅芯并非由纯石墨构成,事实上,它是由石墨粉、黏土和橡胶构成的混合物,经近800度的高温烘烤制成。各种成分的配比和烘制温度决定了笔芯的硬度和强度,从EE(最软的)到9H(最硬的),笔芯的种类多达22种。

对此,我也思考了很久,最后做了一次测试,闻一闻我那塑料自动铅笔的笔芯(硬度H2)。好吧,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烟熏味,如丝一般,稍纵即逝。这不是石墨的味道,我们所说的是在制造过程中所添加的其他成分的气味。

对铅笔的使用体验来说,铅芯很重要,但它只是铅笔的一部分,一旦被挤压成圆柱形,烘制并切割后,它就被嵌入两根木条间的凹槽中,然后是塑形和上漆。

因此我们所说的铅笔味是一种复杂的气味,其中有一丝微弱的铅芯和其他成分的味道,外加一点胶水、少许油漆以及很多木材——雪松。

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在其著名的自传体散文之一《山茱萸树:一个男孩的少年时期》(The Dog-wood Tree:A Boyhood)中讲述道,他的父亲是一位教师,在每年的夏末,他都会去父亲办公室为他准备新学期的教学材料——削40支铅笔!他为自己能够在成年人做的工作中帮上父母而感到自豪。还有一段与铅笔有关的记忆是他在学校里的生活,这段回忆也同样充满感情。事实上,厄普代克坦言,自己成年后仍然在铅笔的雪松气味中找寻他的父亲。

这种气味依旧显眼地存留在我们的集体记忆中,虽然不似食物的香气那么诱人,也不如花香和果香那样优雅,但它悄悄地爬上了最受喜爱气味的榜单前列(请见第217页的调查结果)。那么,它为诸多调香师带去灵感这个事实,也就不足为奇了。

艺术调香师道恩·斯宾塞·赫维茨(Dawn Spencer Hurwitz)下设的美国独立品牌——DSH之香(DSHDerfumes),创造了铅笔2号香水(No.2 Pencil),这款香水的灵感来自美国学校中最流行的铅笔,介于质软和质硬之间,相当于我们的HB铅笔。当我们的鼻子闻到这款香水时,就会想到教室里的尖头铅笔,它有着丰富的阿特拉斯雪松和得克萨斯雪松的香味、栎树的麝香、粗粝的醛化物气味,以及作为点睛之笔的苦橙叶的柑橘香。这是一款木质香,它将我们的思绪带回至课桌、笔头尖尖的铅笔,以及那浅浅愁绪下的童年记忆,那时的一切都是简单的,有很多许诺,也有很多未知。

含有这种味道的其他香水

为何受人喜爱

在铅笔的气味中,我们可以感到某种对即将到来的事物的激动,以及对马上要开始的新学年的期盼,就像崭新的铅笔盒的味道一样。那是一种希望的气息,是新的开端,是还不确定但令人振奋的承诺,是一切有待书写的未来。

有何效果

这种气味重新唤起了儿时的我们对未来的感知,唤起了当时我们感受到的无限的可能性,尽管只是一种模糊的印象。铅笔中所蕴含的希冀,包括图画、作业和游戏,这是孩子眼中世界的再现。这是一种散发着振奋和愉悦的气味,为了那个有待探索的未来。

防晒霜的气味

阳光沙滩夏天的假期

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市面上已经有大量的防晒霜了:抗衰老的、美黑的、用于敏感肌的、低过敏性的、用于面部的、环保的、有机的、有香味的、无香的……在几年前,防晒霜还远没有这么多,或许这也是为何在我们记忆中只有防晒霜的理论概念。

防晒霜实际上是一个相对较新的发明。第一种防晒霜的诞生要追溯到1938年,它是由弗朗茨·格雷特(Franz Greiter)设计的。这名热爱登山的化学系学生在攀登瑞士的皮兹布恩山时被晒伤,为此他发明了防晒霜来抵御阳光。据传,他将这座山峰的名字作为防晒霜的品牌名称“Piz Buin”,这个品牌至今仍然存在。

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在大洋彼岸有另一位名为本杰明·格林(Benjamin Green)的化学家也开始着手研究防晒,这就是后来的科普特(Coppertone)防晒霜。他在其中加入了一种石油衍生物“RVP(1)”,这种物质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普遍用来防晒,另外还添加了可可脂和椰子油,让它的气味更加怡人,质地更加细腻。两款防晒霜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进入了市场,但是没有普及。

大约在20世纪70年代末,防晒变得更加流行普遍,这是因为生产商在产品中加入了过滤紫外线A和B(UV-A和UV-B)的物质,以及消费者接收了更多有关保护皮肤免受太阳侵袭的宣传信息。那个时候的防晒霜比现在的要更加浓稠厚重,任何在当时处于少年阶段的人都清楚地记得在身上涂抹这种黏稠膏体的不适,但这是为了在岸边玩耍所付出的代价。

现如今高指数的防晒霜已经十分轻薄,并越来越令人舒适,防晒霜中让我们印象最深刻的或许是一种复合气味:氧化锌或是二氧化钛的味道,这两种物质可以在物理上保护我们的皮肤免受阳光直射,其中还加入了椰子油和可可脂,从而产生了一种复杂的气味,初闻有些令人垂涎,之后立刻变得粗糙,带有一些化学物质的味道,就像喉间的一阵轻微刺痛。

这种气味蛮横地闯入我们的想象,进入我们熟知的关于沙滩的感官全景中,一同闯入的还有沙子覆在脚背上的触感以及远处传来的悦耳的音乐。

约翰·厄普代克在他1971年的小说《人人怀孕的年代》(When Everyone Was Pregnant)中描绘了夏天的沙滩全景,小孩提着水桶拿着铁锹,试图挖沙子,大人们在一旁闲聊,他们的防晒霜散发出一股“乳白色”的气味,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沙滩景象。

如果去网上的各大论坛搜索,你会发现这也是非常受欢迎的气味。怎么会不是呢?它富有假期的气息,有闲暇时刻与自由时间的味道,那是儿时的时间,就像口香糖和橡皮泥一样可以无限延伸。

你怎能抵抗这种充满意蕴的气味符码?事实上,有很多调香师没能抵挡住它的诱惑。

尼古莱之香出品的淡香水——“吻我(Kiss me intense)”,就明显是一段关于逝去夏天的缱绻的嗅觉回忆。调香师帕特丽夏·尼古莱(Patricia Nicolaï)在这款香氛中加入了她关于夏天和假期的最美丽的记忆。夏日里,有她的糖果和最爱的茴香酒,大海的气息以及防晒霜的气味,所有这些都与明媚的沙滩生活丝丝入扣。一喷香水,就可唤起这一段愉快的回忆。

意大利香水品牌普佛德尔复(Profumidel Forte)旗下的调香师维多利亚·埃普瓦纳也讲述了类似的故事。她通过嗅觉描绘了一个韦尔西亚沙滩上的夏日,炎热但令人愉悦。这是明亮的一天,充满了花香,盈满鼻间的椰子味不禁使人想起防晒霜,这是海滨度假的必备品。

含有这种味道的其他香水

为何受人喜爱

防晒霜的味道在我们感官想象图景中是不可或缺的,是夏日沙滩假期的一种鲜明标识。这股味道中浸润着假期般的闲适,人们懒洋洋地在太阳下阅读,其他什么事也不干,度过专属自己的美好时光。那种幸福感本就是一种理想化的度假方式,一切都是美好的,没有任何不堪回首的糟糕记忆。

有何效果

如此,防晒霜就成为“假期”经历的组成部分,它的气味能够激活人们记忆中的完美假日,以及所有与之相关感觉,帮助人们打开记忆深处的嗅觉之盒,使灵魂重获曾经的闲适、幸福和畅快,哪怕只经历过一次这样的感觉,哪怕假期已距离我们十分遥远,或并非如同记忆中那样完美。

马戏团的气味

大帐篷马厩喧嚣且魔幻

马戏团可以说是一个独特的符号,很有辨识度和老式的品位,它还具有一种复古美学,充斥着古旧的色彩搭配以及传统节日装饰。但它也是一项富有争议的表演,一方面是因为人们称其虐待动物,这是现下颇为敏感的话题,另一方面是因为一个世纪以来它的演出模式就没有太大变化:“杂技+珍奇动物”或是“猛兽+小丑”。在娱乐选择不多的天真的孩童时代,马戏团表演显然更具趣味,但是它很难与当今各种眼花缭乱的表演节目相比。

然而,太阳马戏团(Cirque du Soleil)坚信马戏表演在浮华的表象下,是一种真正富有魅力的表演,在2020年濒临破产前,它已经大幅更新了其经营模式(2),除去饱受争议的部分表演,削减成本,改善公众认知——没有动物和驯兽师,也没有火圈,只有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将杂技、芭蕾和戏剧完美融合在一起,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历史上的现代马戏诞生于1871年,资深美国经理人菲尼亚斯·泰勒·巴纳姆(Phineas T.Barnum)出于直觉,开创性地将三种表演融为一体:一是广为流行的马术表演以及猛兽或奇异动物(老虎、狮子、大象、犀牛、长颈鹿、蛇和熊)的驯兽表演;二是杂技演员和小丑的表演;三是奇特人群的表演,他们古怪得不似真人,比如美人鱼、世界上最年老的女人,还有自称是乔治·华盛顿的护士的女人,而连体双胞胎和其他猎奇表演主要是基于对身体畸形的利用。

这位经理人极其善于通过一系列表演给观众带去惊奇和惊叹的体验,而他在广告宣传方面的才能让马戏成为一种极受欢迎的表演。这种模式在本质上是源于人类学和自然学维度上的猎奇心理,后来被广为效仿。

今天的马戏表演保留了旧时的表演魅力,除了简单的元素搭配,还有美学效果:鲜艳活泼的色彩、亮片、妆容以及五颜六色的服装。

我们怎能忘记那些硕大的帐篷、木头长凳和动物,或许我们只是小时候从书上读到过,但他们是真实的!如果这些动物们累了或是掉毛了也没关系,生活在城市中的儿童对此毫无察觉。如果运气不错,你甚至还能将动物幼崽抱在怀里,拍上一张照片,在拍照的间隙里,你或许能在不远处看见一头真正的大象或狮子。我们怎能忘记棉花糖,以及只能在马戏团里找到的糖果摊,除此之外,其余的一切也是如此独特,与日常生活格格不入。一走入马戏团的大帐篷中,扑面而来的就是那股气味,篷外食摊上的香气不断钻入鼻子中,勾人肚肠。我记得自己得花上整整半小时来适应这里的环境。

马戏团的味道具体是由什么构成的?首先,这不是一种单一物质的气味,它是一整个微型宇宙的嗅觉缩影,包括木制长椅、塑料遮阳棚、动物和它们的粪便、锯屑,以及从帐篷外渗透进来的棉花糖和爆米花的香味

让·谷克多(Jean Cocteau)在很多场合都曾宣称他从小就喜爱马戏团,并将这种味道定义为“一种美妙的气味”:夹杂了马厩和汗水,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既令人期待又使人愉悦。这位作家兼编剧练过很长时间的马术,在那种气味里他能辨认出圈肥的味道,但并未感到厌恶,对他来说这是一种发亮的色泽,遍布于马戏场、大帐篷、杂技演员和小丑,让一切都变得愈加明亮且魔幻。当然,谷克多所造访过的马戏团应该与我记忆中的不同,那里有更多的动物并且更加脏乱,但是关于动物的感觉在我的记忆中依然鲜活,相信对于其他人也是一样。同时,我们很难想象这种记忆能够成为一种香氛。

但是奥莉薇娅·贾克贝蒂(Olivia Giacobetti)重建了这个微型的嗅觉世界,她将马戏团的气味变成了一款真正的香水——“马戏团欲望(Dzing!)”,这是为法国品牌阿蒂仙之香(L’Artisan Parfumeur)的一款淡香水。就像来自阿根廷的小丑们为了吸引观众的注意力,用铜盘相互敲击而发出的喧嚣声,“马戏团欲望”这个名字——Dzing,便是体现嗅觉想象的一个象声词,象征着突如其来的变化和不同场景间的跳跃。帐篷中,现在是大家一齐坐在木椅上观看表演的时刻:马术表演刚刚结束,为了活跃现场气氛,现在要表演的是小丑节目,之后会有驯狮表演。地上满是上一场表演遗留下来的锯屑,人们手里拿着棉花糖,这种甜食甜蜜而魔幻,只在马戏团里贩卖。这款香水包含了所有与马戏团有关的气味:苹果蜜饯、稻草和马具皮革,还有肉欲的气息,令人想起那些动物。它具有奇特的物质性和温和的动物性,与音符一同舞蹈,勾勒出一幅跃然鼻下的嗅觉图景,就像是一本书或一幅马戏团的全息图像。这款香水被认为是一项杰作,在业内享有盛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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