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与峻熙

那年青春时 作者:袁存亮


我与峻熙

夜深了,峻熙在我身边已经安然入睡。

我关上了灯,房间里只有敲击键盘和时钟秒针滴答走过的声音。

转眼之间,峻熙已经八岁了。

八年里,峻熙在一天天成长、懂事,而我也从一个曾经有点个性、有点愤青、有点激进的青年蜕变成了一个有点不思进取、一事无成、不修边幅的“大叔”。

峻熙刚半岁的时候,我失去了父亲;峻熙不到一岁的时候,我失去了母亲。在还没有从痛失双亲的悲痛中走出来的时候,我却要学会用双肩承担起不只是作为一个父亲的责任。

彼时,我很忐忑。因为,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知道怎么做才会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从我父亲那里,我学会最多的是沉默。即便我知道父亲关心我、疼爱我,可是对于如何做一个父亲,我好像没有从他那里继承什么。

彼时,我很惶恐。举目望去,在这个城市里,尽管我一个人单枪匹马奋斗那么多年,最后称得上至交的朋友却一把手可以数得清,围在我身边的亲人只有二姐和表姐。

近八年与之前的十年相反。我一改抑郁的文笔、叛逆的生活,甚至停止思想、停止写作,只用短暂的文字或者图片在微信朋友圈里记载生活的点点滴滴。即便是发一些文字,也总是正面的、阳光的。像一如既往坚持写博客十年一样,如今的朋友圈我也总在不时更新。不是为了“show”,而是为了记录点滴。博客文字记载的是我那十年的心路历程,朋友圈记录的是峻熙成长的一天又一天。将来的某一天,我会把每一年的朋友圈整理好,按照年代装订成册,等峻熙长大后送给他当作童年的记忆,让他看看他是如何一点点进步和成长的。那时的他,抑或是惊讶,抑或是一笑。

近八年里,我深知自己的处境。所以,在峻熙生活的每一个阶段里我都没有落下,陪伴其左右。无论他是开心还是伤心,我都陪他一同走过。

两岁那年的初夏,峻熙感冒,二姐感冒,我也感冒。我带着二姐去医院输液,委托朋友帆和他妈妈到家陪峻熙几个小时。回来时,已是晚上。我很疲惫,冲了一杯感冒杯子。峻熙转身时不小心碰倒杯子,热水直接把他大腿内侧的皮烫掉一片。刹那间,我愣住了。二姐也不知所措,赶紧把峻熙的衣服扯下。此时,皮在一块块脱落。二姐用酱油涂伤口,说是可以止疼。我赶紧给表姐打电话,三人一起带着峻熙到了北大深圳医院。可是,这家医院没有烧伤科,不接诊。随后,我们又奔到市二院。医生埋怨二姐用涂抹酱油的土办法,让护士把酱油一点点清洗掉,再涂上药膏,而且是在不能用麻醉药的情况下。

清理伤口的时候,我到了医院大楼外边,不敢也不忍看。表姐站在我身边,我的泪水唰唰流了下来。那时已是凌晨,四周一片寂静。哭是出于无奈,也是出于自己给峻熙带来的伤痛而自责。

峻熙三岁多时,第一次病发肠套叠。最初,我和二姐都没有经验,一直以为是拉肚子。后来,病情没有随着吃药而好转。峻熙会一时平静,一时痛得腰弓起来。看了峻熙大便的颜色后,我上网搜索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拉肚子。随后两年,此病又复发两次。三次治疗,三次住院,我和表姐前前后后在儿童医院奔跑着找医生,二姐则在病房里守护着峻熙。峻熙疼得哭叫,我安慰着他,顾不得擦我自己脸上的泪水。最后一次,也是最严重的一次。在灌气治疗的时候,我双手夹着峻熙瘦小的臀部,浑身都是汗水。峻熙大声哭叫着他不舒服,他想回家。医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责怪我力度不够,无法顺利实施灌气。当晚,我给领导请假的时候,电话里的我一边流泪,一边诉说着峻熙的病情发展。最后,尝试灌气治疗无果,只能通过手术治疗。当医生给我介绍手术风险后让我在“家属告知书”上签字的时候,我想到了我在父亲手术告知书上签字的场景。当峻熙在我眼前被推入手术室的时候,我内心的焦虑无以言表。

人生的轨迹好像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循环和轮回。

近八年里,除了在老家外,峻熙的每一次发烧、感冒、皮肤过敏、牙齿不舒服……我无一缺席。多少次,半夜三更我和二姐爬起来抱着峻熙去看急诊;多少次,半夜三更我和二姐爬起来一起用物理疗法为峻熙降温;多少次,我和二姐在医院里守护着峻熙;多少次,我辗转难眠。

三岁那年,峻熙该上幼儿园了。那时,我单纯地以为直接报名就可以了。后来才知道,没有提前报亲子班的孩子不能正常入学。我好说歹说请求老师加了一个名额。六岁那年,峻熙要上小学了。我查询网络,咨询家长,办理手续,网上报名。由于没有弄清楚学区划分细则,在最后的时刻我又不得不为他换学校。找人换学校,找人确定班级,一向厌烦应酬和求人的我,此时也学会了一次次给明明知道不会帮自己的人发信息,希望对方能给予一点帮助。对于人,我总是充满善良的想法。因为,举手之劳的事情我可以帮别人做,也很乐意去做。但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像我一样愿意去做,或者不计成本地去做。

那一段时间的来回奔波后,我身心疲惫不堪。一切安顿好的时候,我有点想倒下去的感觉。之于教育,我一直都是顺其自然地让峻熙去学,以形成好的习惯。我希望他一点点积累,积少成多。我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不搞特殊教育,不给他报各种培训班。我不希望他十八般武艺样样都学,只希望他学会坚持自己的追求而不轻言放弃。

近八年里,峻熙的记忆慢慢从无到有。我不知道他将来回忆他父亲的时候会记得什么,忘却什么。

我在他面前,和我的父亲在我面前一样,不善言谈。我可以为他做好一切,但从没有在他面前说过一次“我爱你”。

每日,我都如此这般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尽可能地陪伴他,让他知道我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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