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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马克汉姆狠丢丢地吼:陈其莲

得道则立 作者:杨道立


马克·马克汉姆狠丢丢地吼:陈其莲

美国人马克·马克汉姆第一次来中国,颇有语言天赋的他,快速学会五个汉字:谢、谢,陈、其、莲。对这两个词五个字,他运用得极其高明。前者,加上微笑便可诠释绅士风度;后者,乃合作者的芳名。因对方精通英法德语,不必用汉语读音与之交流。重要的是,在一众华人面前,对歌唱家陈其莲的赞美和感激,只要洪亮地、狠丢丢地大吼——“陈其莲”(莲——发四声),足可说明一切。

马克·马克汉姆是世界音乐舞台炙手可热的全能钢琴家,无论独奏还是为伟大歌唱家作声乐指导,在欧美、亚洲和中东,已名威久远。52岁了,萌嗒嗒的样子,依然招人疼爱。被世界第一女高音杰西·诺曼御用20年,这个大男孩儿,眼神儿里竟未落下一丁点儿繁华尘屑。2018年,定居纽约的马克,见到专程来为自己挑选“钢伴”的陈其莲,于是,金秋十月,从北京到上海,大师马克·马克汉姆的艺术生涯,多了靓丽的一笔。

28日上午,上海音乐学院音乐厅座无虚席。这是女高音陈其莲教授和美国钢琴家马克·马克汉姆系列音乐会的最后一场。热烈的气氛似暗红色玫瑰花篮,饱含雍容,不事张扬。我们身旁,坐着中国最杰出的男高音歌唱家之一魏松,刚寒暄两句,场灯已亮,观众齐刷刷盯着完全国际规格的简约舞台。音乐会第一首,杜帕克最具代表性的《遨游》,就让人沦陷:法国民族声乐的经典,怎能被一个中国人理解得如此深刻,演绎得如此高超?!随后的两首理查·施特劳斯作品,当今唯有最成熟歌者敢于演唱的《四首最后的歌》,多数歌唱家选择与管弦乐合作,却在马克的钢琴伴奏下,如行云流水,意境幽深。美声演绎德语并不令人惊讶,对陈其莲声音的华丽、圆润,我们也多有了解;但在传递歌词的间隙,受情绪支配,让声音营造出空灵妙曼的无垠世界,那种对声乐技巧的“神驾驭”,超出我对艺术歌曲欣赏的经验。

“美,太美了!”观众的掌声和呼叫,堪称克制后无法不作表达的自然宣泄。所有人,都在心里发出由衷赞叹。对中国观众来讲,比较冷僻的西方艺术歌曲,在这种场合获得共鸣,理所当然;然,两位艺术家合作得那般天衣无缝,精彩绝伦(我从不在评述文章里使用这个词),恐怕再有见识的人,都会被惊掉。

五天四场,曲目场场不同:歌剧、音乐剧、中国歌曲、艺术歌曲。仅以我们看到的最后一场而言,四种类别四国语言,其实力和能力,只能让看热闹的望洋兴叹,让内行们心潮澎湃。当特意赶到上海的朋友不约而同地说:“这是在上海这个国际大都市领略到的最世界级艺术”,赞扬上音人才济济。上海音乐学院年轻的音乐学博导邹彦教授,却给了我们一个意想不到的回答:“我们学校很多年也找不到这么棒的歌唱家了!”

假如不是学生们提议并张罗,陈其莲不会在安心任教十九年后,在北京在上海举办独唱音乐会。假如不是我们和魏松坐在一起,留意到同行层层递进的内心波澜,我也不会两次热泪夺眶。正如陈其莲自己打趣,“选的歌都挺悲的”,但观众心里没有难过,相反,唯美体验,触景生情,让人的感佩,需要流泪这个出口。

一直信仰“自律换自由”,可是,在一个半小时的音乐会进行中,每到陈其莲的声音在自由王国里回旋、飘飞,而钢琴又是那样恰到好处地托着旋律流淌,让人沉浸于技巧高超到不可思议,我会情不自禁,将巴金的“最高技巧是无技巧”改为“技巧的王国是万类霜天竞自由”。

忠于作品,忠于角色,是每个艺术家的愿望,真正能够入境,在创作中自由翱翔,是那些把攀登高峰视为天职的人。陈其莲做到了。所以她拿《音乐之声》的名曲“攀登高峰”为音乐会命名。

曾经觉得挺了解这个工程师的女儿,她唱着歌从大连去了沈阳,又独闯比利时,在国内外音乐大学都有教学严谨的好名声,身上也披挂着很多国际声乐大奖辉光,更令人艳羡的,是她担任众多世界声乐大赛的评委,其影响力非同小可。但想象不出,她是怎样安守讲台,又是怎样苦心孤诣,一首首一句句地,打磨那些伟大的音乐作品。在没有掌声的夜晚,咀嚼、揣摩大作,聆听前辈的演绎,她的内心,一定是沉醉的,快活的,雀跃的吧?

四十年过去,陈其莲的眼神还像小时候那么淘气,话语仍有做过工当过兵的人那么率真。很多天了,熟悉的不熟悉的歌,带着陈其莲独有的婉转,反复在耳畔回响。当然,每当浮现出她手举酒杯即兴演唱奥芬巴赫的“香槟酒”,在舞台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考验”钢琴师,就会暗自笑上那么一会儿。而最忍不住笑出声的,则是想起马克那句美式狂吼——陈其莲(莲——发四声)!

2018年1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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