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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情人节是哪一天

人是一种易碎品 作者:刘醒龙 著


儿童情人节是哪一天

谁能告诉我儿童情人节是哪一天吗?

这是女儿曾经要我们回答的一个难题。

水果湖一带有座酒店叫白马王子。前两年,那里的菜做得很有特色,只要有聚会请吃,一般都会去这家酒店。那段时间,女儿已经对文字产生了兴趣,只要出门,就会趴在车窗边,盯着外面各种广告招牌,将一些不认识或者曾经认识又忘记的字,一遍又一遍地拿来问。出家门往左转的马路旁边,有家酒店叫泰锦,三岁以前女儿总是认成“泰棉”。我们纠正时,她曾哭泣着争辩,就是泰棉嘛!也不晓得将金字旁和木字旁的区别说了多少遍,她才有些勉强地接受了。白马王子这几个字,倒是没有反复,她只问了一次,就再也没有错过。错的是她对这四个字的理解,有时候是太太逗她,有时候是她自己突然想起来了,问也好,不问也好,反正她是认定,一定要我做她的白马王子。而且还不许我讲道理,为何父亲不能做女儿的白马王子,一口咬定,非要爸爸做她的白马王子,别的任何人都不行。而且我还不能说不,否则,她就会哭得伤心欲绝,非要哄半个小时以上,才能使她平静下来。

女儿心是如何成熟的?

最清楚这一点的是父亲。

最糊涂这一点的也是父亲。

也许是另外原因,父亲最不愿意记得女儿的这些变化,从而在意识的系统中,自动设置一道防火隔离墙。

女儿人生中季节最早的红豆就是这样的“白马王子”。

记得许多次从幼儿园接她回来的其中一次,走在路上,女儿突然宣布,父亲不再是她的白马王子了。真正让我感到突然的是,连大床旁边的小床都不肯去睡的女儿,在这不久之后的某一天认真地对我们说,长大之后,她要离开爸爸妈妈,同白马王子一起到外面去住。

我说,那爸爸妈妈怎么办?

女儿说,你们都是大人,就自己住呗!

听着女儿说话,心里的酸楚全变成隐隐的痛,眼泪可以止住不流,情感的神经却被湿透了。小小无邪,最伤人心。女儿似乎怕我们不高兴,又补上一句,我会回来看爸爸妈妈的,每个星期都会回来。天真无邪的女儿哪里晓得,她这样说话,如同掬起一捧蓝蓝的海水温柔地撒在我们的伤口上。

这是事实,我明白,女儿也只会在这种年纪时,才会直截了当地指出这天下最让人觉得无奈的真理。看与不看、想与不想都是装腔作势,只有如此装腔作势才是真的在做父亲。我对女儿说,爸爸是妈妈的白马王子,我们在家里互相陪伴,你要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就不用每个星期都回来了。

女儿挺像一回事地说,好吧,那就这样。

说来奇怪,自那天以后,家中再也无人提及白马王子这个词。二〇〇六年春节时,一帮上大学的哥哥姐姐回来了,女儿迅速从他们那里学得了情人节的概念,转过身来,就有了儿童情人节是哪一天,这种比脑筋急转弯还让大人难以回答的问题。

女儿问来自有她的道理,既然有儿童节,就应该有儿童情人节。见我们实在答不上来,女儿便像早有成竹在胸地说,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二月十三号!我以为,女儿这样想一定源于儿童比大人小、二月十三号比二月十四号早的类比。哪晓得女儿不是这样考虑的,她说,因为二月十三号这天,是幼儿园开学的时间。

我们笑过了再想,女儿的道理真是颠扑不破,幼儿园不开学,她所熟悉的小朋友就不可能到一起,作为情人节的二月十四号,不就是为了让有情人有一个必须到一起的堂而皇之的理由吗?

二月十三号,在寒假中养成了睡懒觉习惯的女儿,准时在七点钟醒来,重新去了幼儿园。傍晚回来,我故意问女儿,幼儿园里的小朋友是如何过儿童情人节的?女儿认真地回答,万老师刚刚生了一个男孩子,小朋友们都觉得很可惜,要是生个女孩就好了,不会像男孩子那样调皮。周老师没来上课,因为她也怀了宝宝。只有李老师来了,带着小朋友们玩老鹰捉小鸡。如果小朋友们太吵了,李老师就会说,自己肚子里的小宝宝正在长听力。小朋友们便笑着小声地相互提醒,不要将李老师肚子里的小宝宝吵聋了。

女儿说话的样子幸福无比,脸色开得比街上正在热卖的红玫瑰还要灿烂迷人。我想起去年的今天,也是从幼儿园接了她回来,顺便到那条小街的花店里买了一支送给她妈妈的玫瑰。女儿那时还没有接受情人节这种概念,她只晓得也要一支这美丽的花儿。我说还是等她长大后再说,女儿不答应,非得现在就要。我只好也给她买了一支。女儿拿着两支红玫瑰,一支是她妈妈的,一支是她自己的,骄傲地走在更多是提着菜篮与购物袋的女人中间,得意地说,我是你的小宝贝,这是我应该享受的待遇。

那一天,武汉的天空下着小雨,地上有了浓浓的春意。这样的情人节不需要玫瑰,也不需要巧克力。只要情意是清洁的,人生中每一天都可以过得像情人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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