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五 见证白降河
韩运曾
2021年1月22日,银良给我打电话,说他写了一部纪实文学作品,取名《白降河》,邀请我做“见证人”。我听后既高兴又犹豫,高兴的是银良又有新作问世,还把家乡的白降河写进了书里;犹豫的是我已年过古稀,耳聋眼花,思维迟钝,不知道该见证什么、怎么见证。
我就生长在白降河边,喝的是白降河水,一辈子也没有离开过白降河,对它充满了感情,也有所了解。白降河即《水经注》里的大狂水。它是一条河,又不是一条河,归根结底还是一条母亲河。
白降河就像其名字大狂水一样,经常发狂。
据老年人讲,1942年,白降河发狂水,将下磨村(在白沙镇东约八里)冲毁了一大半,当时一个刚过门不久的新媳妇死死抓住箱子的铁环顺流而下,冲到孟村河滩时看到岸边有人就大喊救命,许诺谁救下她,她就跟谁过一辈子,但哪里有人敢下水去救,围观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洪水卷走。
1955年收了麦,白降河北河湾有人正在打麦秸垛,一个18岁的姑娘在垛顶接麦秸。一阵隆隆声,洪水袭来。姑娘没来得及下垛,即连垛带人被冲入激流。村里的男劳力惊慌失措,赶快沿河岸追赶,追了一里多地,麦秸垛突然被漩涡推到岸边,姑娘看见岸边有棵柳树,急忙抓住柳枝爬上了岸,保住了一条性命。这位姑娘两年后跟曹寨的一个小伙子结了婚,现在已是84岁的老人了。前几天我问到她当时的情景,她说:“那时就快把人给吓死了。”
当然啦,涨水会给人们带来灾难,也会带来好处。一是洪水能疏通河道,二是洪水会冲下来石头和沙子,为沿岸人们提供建筑材料。
20世纪80年代前,白降河支流多,水流量大。那时仅白沙境内就至少有5条农灌渠,沿河村庄还引白降河水做动力带动水磨、轧花车、弹花车。河两边全是稻田。原来的河水是很清的,人们在河边干活,渴了说句“不干不净,喝了没病”,捧水就喝。河水不深,清澈见底。吉磨村有个老汉会逮鳖,人们都说他长着鳖眼。他在岸上走,能看见水里的老鳖,一叉下去,准能叉个鳖上来。原来河两边有很多泉源,夏季泉水清凉甘甜,冬季泉水是温的,两岸的妇女冬季总是在这些温泉里洗衣。
白降河滋养着白沙十万人民。孟村的降惠渠就是一例。降惠渠是1950年县水利局测量监修的,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伊川县政府最早投资的一条惠民渠。渠首在白沙,流经11个自然村,直到庙张村。渠长13里,1951年正式通水。它像一条青龙流淌在摩天岭下,使流域内的1000亩耕地旱涝保收。降惠渠从蔚村南边通过,蔚村就有几条支渠。春夏秋三季人们会在大门口涮盆洗衣。降惠渠的开通,给蔚村人带来极大便利。
多年来,白降河经过多次治理,最彻底的应数当前这次,由省里直接拨款,县水利局测绘,乡政府负责实施。治理后的河道宽百米,河堤厚5米,全部进行了硬化,在主要路口还建有高大的钢筋水泥桥,诸如半坡桥、白半路郝湾桥、白半路白沙东桥、洛临公路白沙桥、乡村公路孟村桥、蔚村桥、水白路吉磨桥等,其中的蔚村桥,1998年开建,1999年建成,2000年通车。遗憾的是,堤、桥修好了,白降河却几乎断流了。
而最早的孟村桥建于1933年,1936年通车。桥长100米,宽10米,高3-4米,桥墩连身砼灌,轿架由25厘米见方的方木支撑,桥身由3寸厚的桑木板铺成。这么好的一座桥,建成通车不到8年,在1944年日本占领洛阳前,中央军退却时,为阻止日军前进,把它炸毁了,现在只剩9个水泥桥墩还横卧在河道上,成为历史的见证。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蔚村人与苦难抗争的精神,我是亲眼见证的。那时候,我们这里的村子都差不多。村民们晚睡早起,中午不休息,烧砖瓦、编荆篮、勒笤帚,仍然解脱不了贫穷的桎梏,摆脱不了饥饿的折磨。最难的是1961年。那年粮食奇缺,人们把树叶树皮都吃光了。好歹我们这片没出现饿死人的现象。我那年上初中,生产队给学生每人发四两红薯,算是午餐。其实走在去上学的路上就吃光了。到了中午,只好头朝下躺在田垄上睡一会儿。尽管学校把音乐体育课都停了,师生还是不能坚持正常上课,最后只好放假,一放就是七个半月。1964、1965年稍有好转,细粮很少,粗粮基本能维持生活了。正像书中所说,红薯汤、红薯馍,离了红薯不能活;清早馇火烧,晌午馇窝窝,晚上改改样,却还是红薯做主角。直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当地农民才基本解决了温饱问题。
当时吃饭难,花钱更难。谁家都没生钱的门路,只等生产队每季分红。可那时劳动一天,全劳力只能记十分工。在我们这儿,十分工只值1毛钱左右。一家人吃盐点灯、治病穿衣、盖房置家具所花的钱,都必须从牙缝里挤。我三弟运侠(现为洛阳师范学院教授)1979年考上新乡师范学院(现为河南师范大学),开学时连路费都挤不够,把全家老少难为得直哭。
1968、1969年,我用架子车去煤窑拉过两次煤,一次是高山矿,一次是鲁沟矿。现在想起来,那真不是人干的活。当时的路况很差,路上坑多坡陡,三个人推一辆重车上到坡上,真是连吃红薯的气力都没有。最难的是煤窑上经常没煤,一等就是几天。1968年我三叔(顺法)去鲁沟矿拉煤,拉着架子车到了矿上,矿上没煤,只好又去何庄矿,又没煤。听说汝州北五十里的海岸矿有,就开始往海岸去。半路上天黑了,就停下来在路边的破窑洞休息。谁知睡到半夜,洞顶上掉下来一大块土,刚好砸在他腿上,把大腿砸断了。当年,三叔受的苦可想而知。
现在各地的路好了,可农村不再烧煤了,各家的灶台都扒了,做饭用电饭锅,烙饼用电饼铛,多数村通上了天然气管道。和过去相比,真是天上地下。
我跟银良的老家同属孟村行政村,两家相距不到二里地,互相都比较了解,他书中的人和事就发生在我的身边。
由于银良的父亲常年在外做工,全家里里外外都得靠他母亲操劳。他和兄弟姐妹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全靠其母亲张罗。在那物质匮乏的年月,一个身单力薄的妇女,尽管聪慧灵巧,也难以承受生养七个子女、拉扯长大、儿子娶妻成家、闺女打发出嫁、培养儿子成才……这么重的担子。但她,一个弱女子,不仅顶过来了,而且人丁兴旺,全家和谐。细想,老人受了多少辛酸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