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去看看她

清晨，我习惯在离家不远的轨道边晨练，因为这里不仅空气好，而且有许多菜地，常有一些人在这里种一些应时瓜果蔬菜。

那日我走到一片玉米地旁，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苍老沉闷，一声接着一声，好像是要把身体内部的不幸全部咳出。

她的声音与我婶婶的极为相似，一不留神让我想起了从前，我终是没忍住，拨开了“青纱帐”。

我说：“大娘你都咳成这样了，咋还出来忙乎呀？”

大娘摘下手套，用手肘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用哑哑的声音说:“劳作惯了，只有干活心中才踏实。”

我无言，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把腰弯得低一些，像找错字一样，帮老人清除玉米地里的杂草。老人教我辨认着野麦和芨芨草，吩咐我把嫩一些的草留下，她要装回去给鹅做饲料。

老人边拔草边告诉我，她老伴去世了，仅有的女儿也嫁得远。前段时间她闺女接她去小住，白天她干干家务，晚上哄哄外孙，她的外孙特别爱吃她做的煎饼，所以她得多种些玉米。

她还告诉我玉米饼的做法：“先朝平底锅里舀一勺玉米糊，然后再用煎饼铲子快速均匀地摊开，玉米糊就成了圆圆的薄饼，当颜色变成老黄时，又香又脆的玉米煎饼就做好了，再裹上火腿肠和大葱丝……我的外孙可以一口气吃上好几个。”老人开心地说着，苍白的面颊竟泛出红晕，依稀间，我仿佛闻到了煎饼的香味，看到了小男孩大快朵颐的馋猫样。

她女儿想留她长住，可女亲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想必，她是体味到了亲家的本意，为了不给后辈添乱，老人毅然决然回到自己的家。

回到家又养鹅，又种玉米的。她要用劳动成果，去表达对儿孙的惦念。

我帮老人把一袋青草横在肩上，望着老人蹒跚远去……

我不由得想起《庄子》中的一句话，人有了形体之后就“劳我以生”。我想起了婶婶，那个不去拼命干活就会发疯或者枯死的女人。

公爹讲究吃，她努力学习烹调技艺。小姑爱穿，她灯下穿针引线。陆续生了五个丫头，一溺水，一夭折，余下三个丫头吃穿用度都要她操持。又要耕种，又要忙家务，多种负担相加，由旁观者看，她的生活只有苦而没有乐。但婶婶则不以为意，朝朝夕夕，年年月月很坦然。

在我十三岁那年，叔叔去世。你听不见她喊疼，为了三个黄毛丫头她最终选择改嫁。

自此我听从老辈们的嘱咐，与她不再往来。

而她勤勉、吃苦、只顾别人、宽厚的形象，却总在我脑海徘徊。

再次回望渐行渐远的老人，我想我是不是该去看看婶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