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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年后莎士比亚仍活着

文学家之径 作者:黄维樑


四百年后莎士比亚仍活着

《麦克白》转身为《英雄叛国》

今年(2016)是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全球众多国家和地区举办“永恒的莎士比亚”系列纪念活动,贯穿全年。4月23日既是莎翁的生日,也是他的忌辰,此日被定为“莎士比亚日”,活动达到高潮。1月时英国首相卡梅伦即已发表演说,力言莎翁的伟大及其普世的影响力,向他致敬;他的名剧将在世界各地演出,包括中国。

英国曾是“日不落”的大帝国,英语是世界性语言,莎翁的名剧也因此在各地经常演出,“不落”舞台。莎翁撰写的故事,也以别的艺术形式,如音乐、电影等,“借壳”上演。卡梅伦对此举例说明,例子包括电影《梦断城西》(West Side Story)之改编自《罗密欧与朱丽叶》。

近年中英关系融洽,多方面合作。中国领导人与英国首相晤谈,引经据典,常提到莎翁,说这位文豪怎样为中国读者所喜爱。卡梅伦本人,及其演讲撰稿人,显然对中国文化的认识颇为有限。如果了解深刻,大可在“莎翁的影响”这个论题增加中国元素,既示亲切,更增自豪之感。

2005年上海京剧院把莎翁的《汉穆雷特》(又译《哈姆雷特》)改编为《王子复仇记》演出,大受欢迎;去到丹麦,更有“热演”的盛况。而20世纪70年代香港已有人把这出著名悲剧,改编成为粤语话剧,一再上演。莎翁的另一杰作《麦克白》,20世纪90年代在香港的粤剧舞台,华丽转身成为《英雄叛国》,盛大公演。我在剧院所见,粤剧戏迷专注欣赏大袍大甲大锣大鼓的弑君篡位剧情,竟不知道是改编自莎翁剧作。

“爱芬河天鹅”佳士财士可得

不管“哈姆雷特”还是“汉穆雷特”,“to be or not to be”,莎翁早已成为英国庞大文化创意产业的主角,几乎每样与他相关的纪念活动,都是书香中带有铜臭。莎士比亚在世时,既撰写剧本,也经营剧团;长写长有,且长袖善舞。可见他文才与财才兼备,因此书香中有铜臭正是莎翁。他于1616年辞世,7年后,其30多部作品以对开本形式印刷出版,后世称此为莎氏戏剧集的“第一对开本”(First Folio)。流传至今,仍存的册数已不多;此书的珍稀,可想而知。我在华盛顿的“富而杰(Folger)莎士比亚图书馆”观赏过此巨册,精美华丽,为镇馆之宝。“第一对开本”5月下旬要拍卖了,专家估价在80万到120万英镑之间。

莎翁死后仅7年,就有人为他留下如此富丽的遗产,那个时代的作家,谁能比肩?更难得的是此书有长诗为序,作者是莎翁的同行班·姜森(Ben Jonson,大约比莎翁年轻8岁,本身有很高的文学史地位)。同行如友国,戏剧家相亲,对可敬的对手极备推崇,文学史上罕见。

班·姜森认为莎翁天才横溢,其“作品简直是超凡入圣,人和诗神怎样夸也不会过分”;并以形象的语言“爱芬河可爱的天鹅”赞美他;更说他写出了“时代的灵魂”,其贡献“不属于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的世纪”。英国首相纪念莎翁逝世400周年,其文告所引莎翁“not of an age,but for all time”的赞语即出于此。

富丽珍稀的“第一对开本”将在伦敦的佳士得拍卖,势必多方竞投,大财士乃得。

“国际会E”论莎翁和汤公

拍卖之外,另有一个只讲“才”不讲“财”的创意活动。澳门大学的特聘教授朱寿桐兄4月下旬召开“国际会E”,邀请十来位学者利用“易妙”即E-mail召开会议,希望大家谈论莎士比亚与汤显祖。我想,从朱寿桐联系到莎翁的朱丽叶,再从朱丽叶联系到汤公的杜丽娘,有“朱”与“丽”为连接,是自然不过的美事。

朱丽叶为《罗密欧与朱丽叶》(下文简称《罗朱》)的女主角,杜丽娘为《牡丹亭》的女主角。近30年中国比较文学兴旺,莎翁和汤公这两本爱情名剧,已成为很多论文比较研究的对象。浏览一下,对两剧的爱情主题、悲剧思想、男女主角的形象、故事情节的经营等议题,论者已多。我发现此二剧的一大特色,即文辞的雅丽,似乎还没人讨论过。

“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等句情韵并美,赢得千万多情读者的赞叹;小说家白先勇更为此而“不务正业”,先声夺人,勇猛推动昆曲《牡丹亭》的青春版。

中国读者似乎少人注意到《罗朱》的文辞之美。梁实秋在此剧译本序言中只指出,本剧押韵的排句甚多,每行音律齐整;西方学者对其修辞之美,则多所论述。我可补充一句:本剧罕见地有“序诗”,并且是一首讲究音律的十四行诗。

莎学家认为《罗朱》是莎翁(这里应改称“莎郎”)早年之作,作者特别用心修炼清词丽句、警语隽言,乃为了显示文才、吸引观众。现在莎、汤仙逝400周年纪念,二名剧的“朱丽”与“杜丽”孰丽,我们大可一比。

头颅虽不在,莎翁仍活着

另一个活动涉及莎翁的头颅。据报道,英国大文豪莎士比亚的头颅早在1794年就被盗墓者偷走,但大家认为这只是奇谈;最近科学家用雷达扫描,证实莎翁的坟墓确实被动过,并显示其头颅已经不知所踪。这项发现(或者说“没有发现”)适逢莎翁逝世400周年,英国广播公司“第四频道”将在近期就莎翁头颅大做文章。

在莎翁的剧本中,《汉穆雷特》(又译《哈姆雷特》)主角拿过的头颅骨,是最突出的对象,是演出时最重要的道具(如今莎翁头颅成为议题,它不能再“独占鳌头”了)。

剧中汉穆雷特举着骷髅头,抑郁迷茫:这可能是死去的律师的吧,生前极力为人为己保护财产,辩才无两吧,现在却要忍受掘墓人把脑瓜子铲来铲去,为什么不控告他殴打罪呢?他又想起历史名人:亚历山大死了,埋葬了,回归尘土了;尘土是泥,我们把泥捏成黏土;亚历山大所变成的黏土,不正好拿来堵塞一只啤酒桶吗?

面对骷髅头说这番话,是此剧极重要的一幕,而汉穆雷特是莎翁笔下最突出的人物。话说某演员生前极想演汉穆雷特一角,不能如愿。死后其同行友人饰演此角,演出时乃以此已死演员的头颅骨作为道具,让其做相关“演出”,盼其瞑目。

我读莎剧骷髅头一幕,总想起苏东坡写的“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曾独领风骚的莎翁的头颅,而今安在呢?

莎翁比谁都幸运,因为他的头颅虽然不在,头脑劳动的成果,其智慧结晶却在,且永在。此所以英国纪念莎翁逝世400周年的世界性活动,名为“莎士比亚活着”——“Shakespeare Lives”。

写于2016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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