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托
老会计家的堂屋门口上方,斜安着一个带搪瓷灯罩的灯泡,虽说只有六十度,可也照亮了大半个院子,格外显眼。因为全村除了大队办公室大院里还时常亮着个大灯泡,其他地方屋外还没有安电灯的,就是屋内安上电灯的户,也不到三分之一。村里通电还不到一年,买电线、电灯需要钱,还有交电费,有的手头没钱,有的也算计着不如点煤油灯省,所以安的很少。老会计家不仅院子里安了一个,每个屋里都安上了,电线、灯具都是在煤矿上班的儿子拿回家来的。
一些蠓虫、青草虫、小蛾子,还有些不知名的虫儿,从四面八方奔着亮光聚拢来,不顾死活,扑扑棱棱扑向电灯。院子中央有块上面平整周围不规则的大石头,算是个简易石桌。桌边燃着一根艾蒿绳,艾蒿烟的香气把周围的蚊虫都熏跑了。初秋的傍晚已有些凉意,老太太放在石桌上的几把蒲扇闲了起来。
老会计一手端着茶壶,另一只手拿着几个茶碗,边往石桌上放边说:“谁喝谁倒,刚冲上的老干烘。”
李春莲跟在后边,提了个暖水瓶,放到石桌旁边。
潘忠地起身过去给大家倒茶,然后一碗碗递到每人手中。潘士金接过茶碗喝了一口,说:“我先说件事。忠地学校下马了,正式回来当社员,这可是咱的大知识分子,咱们要欢迎。他这一年学的是如何种好庄稼的知识,在学校里又是学生干部,我想,以后只要大队不安排他做别的事情,就让他参加咱的队委会,大家不会有意见吧?”
“没意见,队长说了咱赞成。人多力量大,三个烂皮匠还顶个诸葛哩,多个人总比少个人好。”潘忠良抢先表态。
“不是烂皮匠,是臭皮匠。也不是诸葛,是诸葛亮。充你会说话的!”李春莲笑着给他纠正。
“咳,反正就这么个意思。忠地,今后就帮着我干。要不给大队领导说说,把我的民兵排长让给你。”潘忠良说着摸出自己口袋里的纸条子,伸手要过老会计的烟包,倒出来一小撮,卷起了纸烟。
“帮我也不能帮你,你年轻力壮的,别想偷懒耍滑。我这眼都开始花了,以后就帮我总总工分走走账,等到我不能干了就接我的班,干会计。”老会计也点着了自己的烟锅,继续说,“别看忠地在地区农校才读了一年书,可学了不少种地的学问,又肯用心,以后是咱队里的好帮手。今天下午俺爷俩转了一圈,在坡里他就讲了不少好主意。忠地,把你的想法说说,让大家合计合计,能行就马上动手。”
“还是你说,我不了解情况,说不好。”潘忠地坐在一边,有些不好意思。
“好吧,我说。其实这是忠地的点子。”李光斗把如何发动群众,肩挑人抬,利用东干渠的水浇花生、地瓜的想法说了一遍。
大伙都认真听着,李光斗的话音刚落,潘忠良就接了过去,说:“好办法!这是老太婆坐花轿——撂下的营生。‘大跃进’时期,咱还不是整天男女老少齐上阵呀!”
“那时候大伙上阵是参加劳动,你可是围着全大队的工地游街哩!我记得你脖子上还挂着半把子烟叶,还有个纸板子做的大牌子,转到有人的地方就低着头,跟大狗熊似的。”保管员李庆祥揭他的老底。
大家都笑了起来。李春莲在一旁推了潘忠良一把,说:“你再能!”
老会计抬起一只脚,在鞋底上磕了磕烟锅,说:“庆祥呀,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都过去好几年的事儿了,不能老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算忠良的脸皮再厚也不得劲呀!”
又是一阵笑声。
“没事,不就是因为咱贩卖了几斤烟叶嘛,又不是偷窃、抢劫、搞女人,当时士宝叔还到大队给咱讲情来哩。恁知道大队书记怎么说的?‘让他当当反面教员,对全体社员是个教育’,别管反面正面,咱是教员,不算是英雄也不能是狗熊。再说了,咱早就改邪归正了,要不还能让咱当干部!”潘忠良不当真不当假地说。
都知道,潘忠良的确没把这事当回事儿,只是逗个乐。
“好了,说正事吧。把群众发动起来保保花生、地瓜,特别是花生,的确是个好办法。正像忠良说的,前些年搞运动,什么事都讲声势,经常是男女老少都上阵。可那时候只看形式不重效果,大伙出工不出力,工没少出,活没多干,到头来没什么效益。这几年没再那样搞,一是不时兴那种做法了,再就是因为各家各户都还没返过劲来,口粮紧,年头到年尾填不饱肚子。出工多就吃得多,平时吃得多了,明年春天就没粮了,到时候揭不开锅,年轻人上工也没了力气。”作为队长,潘士金考虑问题一直比较细心,比较全面、长远。
坐在一边老是吸烟的饲养员潘士宝收起烟袋,说:“士金说的有一定道理。不用说远了,就今年春天青黄不接那阵子,全队有接近一半的户断了顿,十几个老人得了浮肿病。其他生产队比咱还严重。今年麦季咱队的分配比上年多了二十多斤,全大队最高,人均也只有八十斤麦子。秋季能分配多少口粮,现在还说不准。”他停顿一下,咳嗽两声接着说,“可是眼前这个旱法,如果不把苗子保住,能赶上去年的分配也难。俗话说,没有不下雨的老天,当前抗旱保苗是正事,庄稼只要旱不死,就还有多收成多分配的盼头。”
“士宝说得对,现实家家户户还有吃的,多出点工没啥。要是眼下保不住苗子,秋季就会大减产,明年春天更要挨饿。现在多出力,虽然费些粮食,就是为了多分些口粮。前两年那么困难都熬过来了,到时候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李庆祥附和。
“我赞成!我保证把团员、青年和家庭妇女发动起来,各家都有水挑子,还有盆盆罐罐,不信斗不过老天!”李春莲说话做事火气十足,她分管的工作在全大队从来没落后过。
“我再提一条,咱有三个拉氨水的大铁桶,一桶能盛六七担水,把桶装到大车上,拉一趟就能顶几个人挑一天的。”潘忠良说。
潘士宝立即接过他的话头:“你这算出了个正道点子。明天我早一点喂牲口,赶车就算我的了。”
潘士金已经接连卷了三支旱烟,不停地吸着,看到大家的情绪,说道:“好吧,就这么办。今天晚上都按自己的分工,到各户去做工作,明天早晨就行动。除了水车上的劳力不动,其余的都去运水。忠良和庆祥恁两个,负责渠边上的组织工作,选几个壮劳力下去灌水,提到岸上,让年龄大的只管挑就行。光斗叔负责地里,保证浇水质量,不要浪费了水。咱就先保西南坡的花生,来得及再浇地瓜。春莲,你继续负责二人拧浇地,给大家鼓鼓劲,也要再加快些进度。”
听完队长的安排,大家就要起身。潘士金说:“别慌。忠地,你一直没言语,还有什么想法?说说。”
“是还有个想法,不一定可行。”潘忠地说,“下午在南坡我看到,那百多亩玉米不蔫叶子的不到一半。可咱就四挂水车,顾不过来。现在浇地的是正常上工,到时候一起收工回家吃饭,一天只能干七八个小时。如果每挂二人拧增加几个劳力,吃在井上,休息在井上,‘歇人不歇马’,再来个夜战,昼夜不停,效率起码能提高一倍。”
“真是蛤蟆嘴大,人小鬼大,忠地,你肚子里装了多少鬼点子?”潘忠良打趣。
“你肚子里才是鬼点子哩,人家忠地这是献计献策,是好主意!”李春莲经常与潘忠良斗嘴,别人很少接他们的话茬。
沉了一会儿,老会计说:“是个好主意,忠地你下午怎么没说呢?不过,那要增加很多人,现在是一挂二人拧六个,再增加一半,壮劳力就占用差不多了。另外,在井上吃饭,饭怎么送?还能一家一户凑粮食,队里一块做?”
又都不吱声了。
待了一会儿,潘忠良沉不住气了:“那不行,整劳力都上了二人拧,剩下些老弱病残,还怎么挑水浇花生?要不我和春莲换换,让她去负责挑水。”
李春莲刚想回话,潘士金却说:“忠地说的是个好办法,可光斗叔说的也有道理。大家都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李春莲十几天来一直靠在井上,对潘忠地的话从心里赞成。刚才一听老会计的发言,她又认真琢磨了一阵子,然后才说:“我觉得不用那么多人,每挂二人拧再增加两三个人就行,把两班倒变成三班倒,带上草苫子、席片,中午晚上能轮换着歇息一会儿。别管多少人,反正咱是按浇地多少记工分。我们几个团员分分工,狗剩、瓦子、砖头、秀花,一人负责一挂水车,来个劳动竞赛!另外,不能队里集体做饭,那样容易浪费,还要耽误劳力。还是个人吃个人的,谁吃什么自己带,也可以到吃饭时派个人回来去各家敛。”
“那也不能光吃不喝呀!啃着干粮就凉水?”潘忠良故意与她顶嘴。
“喝水还不好办?带个黑壶,凑点柴火,在井边烧就是。”
李春莲的话刚说完,李庆祥就接了过去:“咱祖辈的老习惯,吃饭不喝汤就和没吃一样,一天三顿喝开水可不行。”他看了看潘士金,接着说,“咱仓库里还有一百多斤玉米,那是多留的种子,用不着了,以后也只能作饲料,不如磨成面,每顿烧锅糊涂汤,给他们送到井上,省着点够十几天用的。”
“好,就这样了。咱再排一下劳力,搭配好。庆祥大哥你就负责给他们送糊涂,明天再到卫生室买点金银花、甘草,每天烧两锅败火水,送到坡里,让所有干活的喝。”
三队的社员心里都有数,几个队干部是诚心实意给群众做事的。就说春天挨饿那阵子,大队分给有限的那点救济粮、救济款,都及时给了断顿户。后来陆续有些老人身体浮肿起来,包括潘士金的老爹,也得了浮肿病。潘士金叫着李光斗,不知往公社跑了多少趟,才争取到指标,从粮所买来几十斤黑豆。他又叫上潘忠良,来回一百多里路,到东乡山里买来半口袋大枣,连同黑豆平均分给了六十岁以上的老人。麦收前那两个多月,全大队接连死了几个人,只有三队没发一口丧。尽管当时都瘪着肚子,干部们坚持和一些壮劳力一起下地,去浇那百多亩麦田。到了麦收就看出成色了,三队的分配最高,有的生产队口粮还不抵他们一半。
老天却这么捉弄人。去年春旱连夏旱,今年上半年算是下了两场透地雨,可眼下又二十多天滴雨不见了。社员们知道,这时节庄稼已形成籽粒,到了需要水的节骨眼上,怕的就是个旱。干部们和大伙一样,都急得火烧火燎。
当队里要求凡是能行动的人都要出工抗旱的时候,几乎是一呼百应,没几个答应不脆声。
当晚,上井浇地的人排好后,李春莲叫着潘忠地,把狗剩、瓦子、砖头、秀花喊到一起,先是说了说队委会的决定,然后布置:“咱分成四个小组,恁四个就是各小组的组长,狗剩第一组,瓦子二组,砖头三组,我和忠地在秀花这个组,算是第四组。原来所在的水车不动,从明天开始,各组就开展比赛,两天一评比,哪个组浇地多,浇得到头到边质量好,谁就是优胜。明天把仓库里那面大红旗扛上,谁优胜就把红旗插在谁井上。得了红旗要是两天后落后了,组长要亲自把红旗送到别的组。”
“比就比,谁怕谁?红旗一定是俺三组的,俺那是挂新水车。”砖头说。
“比可以,最好先有个小组提出挑战,其他组再应战,这样也好发动大家。”瓦子提议。
“对,先有挑战的,再有应战的,挑战组要提出挑战的条件,各组都同意应战后就作为评比的标准。”狗剩说。
在哪个组提出挑战的问题上,三个小伙子都推托,最后秀花说:“别心虚了,没胆量挑也得有胆量应,四组明天早晨就给你们下挑战书。”
“应就应,男爷们还怕个小妮子!”砖头伸胳膊撸袖子。
“谁是小妮子?我是恁姑!没大没小。”秀花装着生气。
“姑也是小妮子,早晚嫁人。还充大人啃瓜皮,论年龄我比你大一岁半哩!”砖头不服气。
“别闹了,就这样定下来,都快回去通知自己的人去吧。忠地受受累,帮着秀花把挑战书写出来,一式三份,明天一早发给各组。同时还要写在街头黑板上,让全队人都知道。”李春莲又交代秀花,“你一早去找庆祥叔,带上红旗,先插到咱井上。”
“那不行,凭什么插到恁井上?俺得先插。”砖头说。
“凭俺组提出的挑战,恁都是应战,有本事两天后你夺过去!”秀花说。
“好!你等着吧,到时候叫你老老实实给我们送过去。”砖头说。
年轻人就是有生气。第二天东方刚放亮,四挂二人拧就都呼呼啦啦转了起来。
这时候潘士金和潘忠良也来到了东干渠。潘士金掏出纸条,卷了支旱烟卷,递给潘忠良,自己也卷了一支。
“怎么样?有不乐意出工的吗?”潘士金问。
“没问题,都响应,就是大胖子娘儿们嘟嘟囔囔,强调孩子上学,没人做饭,不想来。我说了,做好饭再来,不能担挑子就端盆子,不能端盆子拿个水瓢也行,只要不是老弱病残都得出工。”
大胖子叫王桂兰,三十多岁,中等身材,一身的肉膘,整天打扮得也比其他妇女周正。两个孩子都上小学,男人李庆富是煤矿上的下井工人。别看她一年混不了几个工分,就凭男人的工资,小日子过得还挺滋润,所以她经常不是这理由就是那原因,借故不参加队里劳动,干部们也不愿意和她计较生闲气。人们一说大胖子或懒汉娘儿们,就知道是她。
“别和她一般见识,一个两个的不干搅不了大局,也没人攀扯她。”潘士金说着下到了水边,回头对潘忠良说,“昨天光斗叔就说干渠的水已经不多了,还真是。你先带上几个人,往下走五六十米筑个坝子,多存点水,这里水位高了往上提也方便些。”
“好,我这就回去拿铁锨,喊人。”潘忠良说着走了。
没大工夫,人们陆续地来了,挑着筲桶的,提着罐子的,不到太阳出山,就集合了五十多口子。潘士宝也赶着牛车来了,车上绑好了三个大铁桶。等潘忠良和几个劳力堵好坝子回来,潘士金和李庆祥已经把人员安排妥当,第一拨挑水的快到花生地了。
这阵势已经几年不见了。七八十名整半劳力,挑的挑,抬的抬,你追我赶,热情高涨。人们没有多高的觉悟,但是明白一条,眼下多出力流汗,秋后就能多收成,多收成了就能多分点口粮,明年春天不至于闹饥荒。要是大减产,分配上不去,工分再多也不值么,以往的劳动也就白费力了。所以人人劲头十足,没有怨言。
两天下来,挑水的就浇了五亩多花生。凡是浇上一瓢水的,花生叶子立时变了样子,滋生生的,格外精神。井上浇玉米的更喜人,两天超过了原来五天的进度。四个组差不多,就是第三组多浇了一分多地。砖头咋咋呼呼,让秀花给他们送红旗。秀花不服气,对李春莲说:“不行,他们是新水车,定的标准应该比其他组高。”
“算了,条件弄太细了不好办,争红旗又不是目的,只要多浇了地就行。”李春莲说。
“那我也不给他们送。”秀花说。
“你别送了,我送过去。”李春莲把红旗送到了砖头他们那里。
砖头兴高采烈地把红旗插在了井旁。觉得旗杆太短,又回家找来根木棍,接到旗杆上,这样老远就看到了那飘扬的红旗。
潘忠地觉得李春莲的话有道理。都是年轻人,谁不争强好胜?竞赛只是形式,过程并不重要,关键是看结果。如果形式太复杂,或者因为争红旗而影响了团结,那还有什么意思!
三队的行动全村人都看到了,有的生产队也学他们的样子,开始发动群众。但是,多数生产队无动于衷,没有行动。党支部书记张义生提议,在三队召开了个全体大小队干部会。会议要求,各生产队都要向三队学习,全面发动,在全大队掀起抗旱救灾的新高潮。
发动归发动,其他生产队没有一个像三队那样上阵人员多,组织得好。尽管这样,全大队算是发动起来了,满坡里人声鼎沸,轰轰烈烈,几天后庄稼也看出了成色。这期间,周围大队还没有这么搞的。
刘集公社的几个主要领导检查生产,看到汶水滩热火朝天的抗旱场面,被感动了,当即决定下发通知,第二天一早在这里召开全公社五十二个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大队长会议。会上,看完现场后让张义生、潘士金分别介绍了经验。潘士金发言时讲得很实在,他说,开始队干部们没想到用这种人民战争的方式抗旱,是刚从地区农校回乡劳动的小青年潘忠地,提出了这么个建议,队委会研究采纳了,才发动群众干起来。如果提前几天就这么干,效果肯定好得多。这引起了公社党委书记杨森林的注意。散会后,他说要见见这个提建议的小青年,让三队队长潘士金领着,也叫张义生跟着,到坡里去找潘忠地。
潘忠地正在南坡玉米地里摇二人拧。来到地头,潘士金喊:“忠地,过来一下,杨书记找你。”
在一旁休息的李春莲听到这话,立即跑上去替下了潘忠地,说:“快过去,那是公社的书记。”
潘忠地没弄清怎么回事,懵懵懂懂来到三位领导跟前。杨书记上前一步跟他握手,他迟疑半天才伸出了右手。
“你就是潘忠地,多大了?”杨书记问。
“快十八了。”
“听说你们学校下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参加劳动有什么想法?”
“回来还不到一星期。没什么想法,就是干活呗,挺好的。”
杨书记笑了笑,说:“回村参加劳动就是接受锻炼,要有吃苦受累的思想准备哟!看样子你能经受住考验。恁队长在大会上说,是你给队里提了个好建议,当时是怎么想的?”
潘忠地更不好意思了,红着脸,有些语无伦次:“不是什么建议,具体怎么干还是队长他们决定的。”
“不错。”杨书记掏出半盒“泉城”香烟,递给张义生一支,又抽出一支给潘士金,潘士金说这个没劲,他吸旱烟。张义生打着火机,给杨书记点着,杨书记吸了口烟,拍拍潘忠地的肩膀,接着说,“咱交个朋友吧,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到公社找我。今天我先给你交代个任务,围绕你们生产队、大队的生产现状作些调研,对今后的发展有什么意见建议,你好好动动脑子,写成个书面材料。不用急,三两个月弄出来就行,再长点时间也可以,写完后交给我。这既要应用你学过的知识,更要详细了解你们村的实际,尤其要注意向村里的老干部、老农请教。要敞开思想,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对不对都不要紧。可以吗?”
潘忠地两手搓着衣襟,低着头,不言语。
“哎呀,这可是领导看得起咱,快答应啊!”张义生沉不住气了。
“是呀忠地,你要有什么困难,叫恁光斗老爷帮帮你。”潘士金在一旁给他鼓劲。
“我刚回来不了解情况,恐怕完不成任务。领导交代了,我一定尽量努力。不过,得请大队、生产队的领导们多帮助。”潘忠地抬起头,瞅杨书记。
“忠地说得对。义生、士金,我说的这件事本来就应该你们去做,可是,咱这些人,包括我,脑子死,框框多,很难出新思路。会上听士金同志说到这个情况,给我很大启发,青年人热气高,火气大,思想活跃,受约束少,我想,能不能让年轻人帮咱换换脑筋?你们两个一定要全力支持忠地同志。但是有一条,不要限制年轻人的思想,他们的想法不论合不合实际,对我们研究工作都会有启示。”杨书记看着身旁的两个基层干部,又说,“这是个好苗子,你们既要保护又要注意培养。”
“领导放心,我们一定注意发挥知识青年的作用。忠地一回来,我们就让他参加队委会了。”潘士金说。
张义生也附和说:“是呀,咱农村里就是缺这样有知识的青年。”
“忠地同志,好好干吧,在农村一样有出息。对你来讲,这是个新课堂,一定要和贫下中农打成一片,虚心向周围的人学习。别看他们不识字,可为人忠厚,办事朴实,要论起干庄稼活来,更是我们的老师。希望你扑下身子,扎扎实实,争取全面发展,干出成绩。”看来杨书记喜欢上了这个年轻人,这话是语重心长。
潘忠地一个劲儿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