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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传奇与明清小说

从唐传奇到红楼梦 作者:石麟 著


唐宋传奇与明清小说

唐宋传奇小说对明清小说具有多层次的影响,选材立意、布局谋篇、情节结构、人物造型、审美趣味、语言表达……,几乎是全方位的。前辈学者曾对这一问题多有探究,如谭正璧先生之《三言两拍资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关于唐宋传奇小说对《西游记》的影响,笔者前已撰《唐宋传奇与〈西游记〉》一文发表于《明清小说研究》2005年第四期,此处再将唐宋传奇对明清小说产生影响的其他材料加以集中评介,以就正于诸位方家同好。

一、人物造型

我们且从唐人沈亚之的传奇小说《冯燕传》说起。

冯燕是一个“意气任侠”之人,因杀人而隐藏于滑镇军中。随后却发生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而且无法理解的事:“他日出行里中,见户旁妇人翳袖而望者,色甚冶。使人熟其意,遂室之。其夫,滑将张婴者也。婴闻其故,累殴妻,妻党皆望婴。会从其类饮,燕因得间,复偃寝户,拒寝户。婴还,妻开户纳婴,以裾蔽燕。燕卑蹐步就蔽,转匿户扇后,而巾堕枕下,与佩刀近。婴醉目瞑,燕指巾令其妻取。妻即以刀授燕。燕熟视,断其颈,遂巾而去。”这位被人视为侠士的冯燕,做的却是一件极伤感情而讲道义的事。他与张婴的妻子私通,在险些被张婴发现时,冯燕要女人拿过头巾来遮蔽自己,女人误会了,以为“奸夫”要杀“本夫”,便递过头巾边的佩刀。不料,奸夫并未杀本夫,而是在盯着女人看了半天之后,毅然决然地将“淫妇”杀了。这里,对女人的所作所为作何评价是另一回事。仅从冯燕的角度看问题,他是极其有“理”而无“情”的,而且是一种站在大男子立场上极端贱视妇女的有“理”无“情”。那红杏出墙的女人与冯燕幽会多次,而且还因此饱受丈夫的毒打,应该说,她对冯燕付出了很多。而冯燕在关键时刻,为了维护自己的心中的“道义”,或者说为了使自己的侠士心态不受到伤损,竟然杀掉了自己心爱而且也爱着自己的女人。在冯燕看来,所有的过错,包括通奸的事实、背叛伦理的行为以及杀人的念头这些罪责,统统该由那淫妇承担。奸夫无罪,而当奸夫杀死淫妇后则不仅无罪反而是一种人格完善、道德完美。这样一种行为逻辑,是封建时代专属于男权拥有者的。然而,这却是一种非人道的、令人感到不寒而栗的行为逻辑。如果这种行为逻辑所体现者也能够称之为“侠”的话,那只能是侠文化的堕落。

更为可怕的是,冯燕这种有“理”无“情”的人格追求不仅得到沈亚之的表彰,而且还被此后的小说家不厌其详地“复制”。

宋人张齐贤的传奇之作《洛阳缙绅旧闻记·向中令徙义》中,就有一位与冯燕心态相近似的人物。该篇写道:“向中令讳拱,……年二十许,胆气不群,重然诺,轻财慕义,好任侠,借交亡命,靡所不为。尝与潞民之妻有私,后半岁,向谓所私之妇曰:‘多日来不见尔夫,何也?’妇笑曰:‘以我与尔私,常磨匕首欲杀我,惧尔未得其便。会尔久不及我家,与邻人之子谋,许钱数十千,召人杀之。邻家之子曰:“若我杀之,汝肯嫁我乎?”念夫常欲杀己,恨无逃避之路,遂许之。会夫醉卧城外,邻家子潜杀而埋之,惧为人觉,且潜遁矣。’向曰:‘邻家子今安在?’妇人曰:‘在某所。’向密寻而杀之,回责所私妇人曰:‘尔与人私而害其夫,不义也。尔夫死,盖因我,我不可忍。’遂杀其妇人,掷首级于街市。”这位向拱的“侠义”行为较之冯燕而言似乎要合情合理一些,因为那淫妇毕竟先将本夫害死,而且,除了向拱之外,女人还利用了一位“准奸夫”邻家子。这样的女人,较之冯燕所交往者似乎更为恶毒,因而向拱站在“第四者”的立场,将准奸夫与淫妇先后杀掉,也就更为符合封建时代男子汉们的道德准则了。然而,就其本质而言,向拱与冯燕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是披着侠义道德外衣的极端男权主义者。

在明清的拟话本小说中,至少有两篇作品中的男主人公与冯燕、向拱同类。一个是《型世言》第五回《淫妇背夫遭诛,侠士蒙恩得宥》中之耿埴,另一个是《欢喜冤家·铁念三激怒诛淫妇》中之铁念三。

明末陆人龙的《型世言》是一部竭尽全力鼓吹封建伦理道德的作品,书中的作品绝大部分写忠孝节义,其第五篇所表彰的就是耿埴(谐音“耿直”)这位侠士。更有意味的是,该篇的“头回”所讲即冯燕故事,可见陆人龙深受沈亚之的影响。当然,白话拟话本的描写较之文言传奇小说更为细腻,其间也加了不少细节描写,但其核心思想却是没有变化的。我们只要摘取其中两个片断便可看到耿埴是如何“耿直”了。片断之一:“耿埴便戏了脸,捱近帘边道:‘昨日承奶奶赐咱表记,今日特来谢奶奶。’脚儿趄趄便往里边跨来。邓氏道:‘哥,不要啰唣,怕外厢有人瞧见。’这明递春与耿埴,道内里没人。耿埴道:‘这等咱替奶奶栓了门来。’邓氏道:‘哥不要歪缠。’耿埴已为他将门掩上,复进帘边。邓氏将身一闪,耿埴狠抢进来,一把抱住,亲过嘴去。”片断之二:“这边耿埴一时恼起,道:‘有这等怪妇人,平日要摆布杀丈夫,我屡屡劝阻不行,至今毫不知悔。再要何等一个恩爱丈夫,他竟只是嚷骂。这真是不义的淫妇了,要他何用!’常时见床上挂着一把解手刀,便掣在手要杀邓氏。邓氏不知道,正揭起了被道:‘哥快来,天冷冻坏了。’那耿埴并不听他,把刀在他喉下一勒,只听得跌上几跌,鲜血迸流。”耿埴就这样杀死了他百般勾引而到手的女人。邓氏较之前面两个淫妇死得更冤,她并没有雇凶杀夫,甚至连杀夫的刀子都没有递过去,只不过有“要摆布杀丈夫”的念头而已。然而,就在她向着情人问寒问暖的时候,“耿直”的英雄奸夫向她还以冷飕飕的风刀霜剑。

到了更晚一点的《欢喜冤家·铁念三激怒诛淫妇》中,奸夫铁念三(真名沈成)与本夫崔福来被写成“同伍伙伴”,而且“赁下一间平房,二人同住”,“两个人也是志同道合”,竟成为异姓兄弟。更有甚者,崔福来的妻子香娘还是铁念三“介绍”的。就是这样一种亲近关系,使得铁念三与“嫂嫂”香娘勾搭成奸:“铁念三大喜,近前抱住,云雨一番。两个起来,俱净了手脚,闭好门儿,重新坐在一条凳上,搂了吃酒。说说笑笑,调得火热,把念三做了亲老公一般看待。”后来,那香娘也起了谋害亲夫的念头,并说给铁念三知道,铁念三就对她毫不留情了:“‘我想,这不过五两银子讨的,值得什么,不如杀了淫妇,大家除了一害,又救了哥哥一命,有何不好。’正在踌蹰之际,香姐只想那样文章,去把他那物摸弄,激得念三往床下一跳,取了壁上挂的刀,一把头发扯到床沿,照着脖下一刀,头已断了,丢在地下。”勾搭“嫂嫂”成为淫妇而后杀之,让“哥哥”做了王八而后保护之,这就是铁念三与众不同的怪异逻辑。其实,这种“情爱”逻辑也并不奇怪,因为那女人“不过五两银子讨的,值得什么”?铁念三的心里话已对此做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

从冯燕到向拱,再从耿埴到铁念三,也许还有诸如“铁念四”之类,他们都是奸夫,却为了王八而杀淫妇,可以称之为“冯燕现象”。从社会学的角度看,冯燕现象的底蕴是将女性作为羔羊而献上道德的祭坛;从文学的角度看,冯燕现象则是枯燥的道德说教对鲜活的文学创作的侵蚀和干扰。但无论如何,唐宋传奇中的人物造型影响了明清小说,却是一个最基本的事实。

唐宋传奇在人物造型方面对明清小说的影响绝非一个“冯燕”,对读一下唐人戴孚《广异记·崔敏殻》与清人蒲松龄《聊斋志异·席方平》中的主人公,唐人皇甫枚《三水小牍·游氏子》之主人公与《聊斋志异·青凤》中的耿去病,都可以看出他们之间的一脉相承。还有一种现象,就是某篇唐宋传奇作品中的某位人物形象,影响了明清小说作品中的一群人物的塑造,这大概又有点“一传十十传百”的几何级数繁殖意味了。如张鷟《朝野佥载·柴绍弟》对后世通俗小说中“神偷”的影响,康骈《剧谈录·田膨郎》对《三侠五义》中黑妖狐智化等“侠盗”的影响,王仁裕《王氏见闻·沈尚书妻》对《醒世姻缘传》和《聊斋志异》等作品中诸多妒悍妇人的影响,张世(士)南《游宦纪闻·张锄柄》中之半仙半僧人物对《济公全传》等作品中仙僧的影响等等,可谓不胜枚举。总之,明清小说中许多生动活泼的人物形象往往都能在唐宋传奇小说中找到他们的老祖宗。

二、情节设置

《水浒传》中有一个非常有趣的情节,那就是在李逵杀虎一节中描写老虎回家居然是屁股先进洞,这样,就给黑旋风以可乘之机,十分顺利地杀死了这只倒霉的老虎。请看该书第四十三回的描写:“那母大虫到洞口,先把尾去窝里一剪,便把后半截身躯坐将入去。李逵在窝内看得仔细,把刀朝母大虫尾底下,尽平生气力,舍命一戳,正中那母大虫粪门。李逵使得力重,和那把刀靶也直送入肚里去了。那老大虫吼了一声,就洞口带着刀,跳过涧边去了。”

读了上面这段故事后,人们自然会想到一个问题:老虎回家时屁股先进洞,施耐庵或罗贯中是怎么知道的?我想,施、罗二公不太可能亲自钻进老虎洞中去体验生活。那么,这种写法又从何而来呢?读读唐人戴孚的《广异记·勤自励》,答案就在其中。该篇叙“复员军人”勤自励在赶往岳父家拯救被迫改嫁的妻子时,路遇倾盆大雨,他只好躲到路边的大树洞里。不久,有一虎将一物丢进洞中,然后离去。勤自励仔细一看,原来此物竟是自己的妻子。当夫妻二人正在抱头痛哭时,老虎突然又回来了,于是,发生了下面精彩的一幕:“顷之,虎至。初大吼叫,然后倒身入孔。自励以剑挥之,虎腰中断。恐又有虎,故未敢出。寻而月明后,果一虎至,见其遇毙,吼叫愈甚。自尔复倒入,又为自励所杀。”

非常清楚,《水浒传》中李逵杀虎一节,就是从《勤自励》中这一片断发展演变而成的,只不过《水浒传》中的描写更为细腻、也更为精彩一些罢了。

在情节设置方面,唐宋传奇对明清小说尤其是《聊斋志异》影响极大。为了加深认识,不妨再看几例:《广异记·张鱼舟》对多篇小说中人救虎、虎报恩情节的影响,薛用弱《集异记·卫庭训》对《聊斋志异·陆判》基本情节的影响,陈邵《通幽记》之《李威》《王垂》均对《聊斋志异·画皮》故事情节有影响,佚名《会昌解颐录·刘立》对《聊斋志异》之《莲香》《粉蝶》均有影响,张读《宣室志·王先生》和柳祥《潇湘录·襄阳老叟》均对《聊斋志异·劳山道士》有影响,李隐《大唐奇事记·冉遂》对《聊斋志异·苏仙》有影响。

三、片断描写

从片断描写的角度看问题,唐宋传奇影响明清小说的例证就更多了。聊看几例:袁郊《甘泽谣·魏先生》中,有魏先生与李密二人纵谈天下君王一段:“先生曰:‘吾子无帝王规模,非将帅才略,乃乱世之雄杰耳!’李公曰‘为吾辨析行藏,亦当由此而退。’先生曰:‘夫为帝王者,笼罗天地,仪范古今,外则日用而不知,中则岁功而自立。……故凤有爪吻而不施,麟有蹄突而永废者,能付其道而永自集于时者,此帝王规模也。’”读了这一段,谁都会联想到《三国志通俗演义》中许邵说曹操“子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和曹操、刘备二人“青梅煮酒论英雄”这样两个片断。毫无疑问,《三国志通俗演义》中那两段经典的描写正是从《甘泽谣》中学过去的。这绝非笔者胡言乱语,因为在《魏先生》篇中,魏先生还对李密说了这么一句:“宁我负人,曹操岂兼于天下?”

还有一串连锁影响的例证,首先是唐人皇甫枚《三水小牍·夏侯祯》中的一段描写:“汝州鲁山县西六十里小山间,有祠曰女灵观,其像独一女子焉。低鬟嚬蛾,艳冶而有怨慕之色。……咸通末,县主簿皇甫枚因时祭,与友人夏侯祯偕行。祭毕,与祯纵观。祯独眷眷不能去,乃索巵酒酹曰:‘夏侯祯少年未有匹偶,今者仰觌灵姿,愿为庙中扫除之隶。’既舍爵,乃归。其夕,夏侯生惝怳不寐,若为阴物所中。其仆来告,枚走视之,则目瞪口噤,不能言矣。谓曰:‘得非女灵乎?’祯颔之。”后来,经过向神灵请罪,“奠讫,夏侯生康豫如故。”

这种书生轻薄女性神灵而遭到惩罚的片断,到了宋人洪迈《夷坚志·花月新闻》一篇中却是另一种情调:“ (姜)廉夫之祖寺丞未第时,肄业乡校,尝偕同舍生出游。入神祠,睹捧印女子,塑容端丽,有惑志焉。戏解手帕系其臂为定,才归即被疾。同舍生谓其获罪于神,使备牲酒往谢,于是力疾以行。奠享礼毕,诸人驰马先还,姜在后失道。”后来,这位姜姓书生被一剑仙化作绝色女子所迷,而此女子原先的相好上门寻仇。幸得一道士相救,杀了姜生的情敌,姜生方与女子终得团圆。

我们舍弃《花月新闻》中后面一段故事不议,仅就其开篇处而言,它所写的仍然是一个与《夏侯祯》相同的片断。这种片断的核心意思是男人不能戏侮女性神灵,否则,总会有大大小小的灾祸降临。更令人注目的是,这种惩戒轻薄男儿戏侮女神的片断到了《封神演义》之中,则演变成一个极具宿命意味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了。

明代章回小说《封神演义》第一回“纣王女娲宫进香”写道:“纣王正看此宫殿宇齐整,楼阁丰隆,忽一阵狂风,卷起幔帐,现出女娲圣像,容貌端丽,瑞彩翩跹,国色天姿,婉然如生;真是蕊宫仙子临凡,月殿嫦娥下世。……纣王一见,神魂飘荡,陡起淫心。自思: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纵有六院三宫,并无有此艳色。王曰:‘取文房四宝。’侍驾官忙取将来,献与纣王。天子深润紫毫,在行宫粉壁之上作诗一首:‘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商纣王这种轻薄的行为,自然引起了女娲娘娘的愤怒:“娘娘猛抬头,看见粉壁上诗句,大怒骂曰:‘殷受无道昏君,不想修身立德以保天下,今反不畏上天,吟诗亵我,甚是可恶!我想成汤伐桀而王天下,享国六百余年,气数已尽;若不与他个报应,不见我的灵感。’”随即,女娲娘娘派了千年狐狸、九头雉鸡、玉石琵琶三个妖精去坏商纣王的天下。娘娘曰:“三妖听吾密旨: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你三妖可隐其妖形,托身宫院,惑乱君心;俟武王伐纣,以助成功,不可残害众生。”商纣王一首用意轻薄的作品,居然断送了成汤六百年江山,这真可谓是戏言招巨祸了。

调戏轻薄的言行固然可能招来巨祸,但有时也能导致一段美好姻缘。《生绡剪》第五回《七条河芦花小艇,双片金藕叶空祠》对于书生轻薄女神的结局作出了另一种格调的描写。 ( 《生绡剪》一书乃多人创作,“七条河”一篇的作者是“浮萍居士” 。)该篇写书生袁青霞有着特殊的情调,终至发展到戏侮女神塑像:“原来这个七娘子,是这七条河上一个女神。十年前,袁青霞为探亲苕上,经过于此,泊舟宿歇。正是上元灯夜,祠中花灯最盛,游观士女最多。青霞也上崖入祠游玩。未几,游人尽散,花灯亦撤。一祠明月,霭然笼罩。青霞近睹女神之像,见他艳逸非常,遂扒在台上,捧了这个泥塑女神,亲了一个嘴儿,口里念道:‘形驱若不仙凡隔,打叠衾裯梦里来。’题罢,不觉的欣欣自乐,就除那臂上幼时所系的双片南金挂在帐上,向女冲道:‘小生袁晓,借此灯月为媒,赠卿作记。’”后来,青霞与七娘子竟做了一番梦中情侣。醒来后,青霞大彻大悟,云游访道而去。这篇拟话本小说大致上是将《花月新闻》的模式与唐人沈既济小说《枕中记》的模式相结合,才写出这“情了为佛”的故事。

唐宋传奇的片断描写影响明清小说创作的例子还有不少,如薛用弱《集异记·汪凤》中一段描写对《水浒传》开篇洪太尉误走妖魔大有影响,再如高彦休《阙史·薛氏子》、冯翊子《桂苑丛谈·张祜》以及《洛阳缙绅旧闻记·白万州遇刺客》中假豪侠而为欺骗事,则共同对《儒林外史》中娄家兄弟和马二先生的故事产生影响。

四、基本构思

有些唐宋传奇作品的基本构思,对明清小说的创作亦有极大的启发,有的甚至形成一种“母题”形式。如《潇湘录·王常》写一豪侠遇到神仙而得法术,并以此经世致用,这对明清章回小说方汝浩之《禅真逸史》和李百川之《绿野仙踪》等作品的基本构思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诸如此类在基本构思方面对后世作品产生影响的情况在唐宋传奇中大量存在。因涉及一部作品的基本构思,无法例举原文,只好将相关的作品罗列如下:

李朝威《柳毅传》和裴铏《传奇·张无颇》对《聊斋志异·西湖主》均有影响,李玫《纂异记·刘景复》对《聊斋志异·画壁》的影响,陈翰《异闻集·独孤穆》对《聊斋志异·聂小倩》的影响,王仁裕《玉堂闲话·刘崇龟》对《聊斋志异·胭脂》的影响。

钱易《乌衣传》中异国之游乃《镜花缘》前半部艺术构思之源头,吕夏卿《淮阴节妇传》中谋杀朋友而夺其妻最终女子报仇的构思则影响了雷燮《奇见异闻笔坡丛脞·池蛙雪冤录》、张应俞《杜骗新书·青蛙露出谋娶情》和《欢喜冤家·陈之美设计骗多娇》等多篇小说,《夷坚志·王从事妻》乃《石点头·王孺人离合团鱼梦》之本事,罗烨《醉翁谈录·伴喜》乃《欢喜冤家·香菜根乔装奸命妇》之本事,宋代佚名《苇航纪谈·漆匠章生》乃《西湖二集·天台匠误招乐趣》之本事,罗大经《鹤林玉露·玉山知举》即《石点头·感恩鬼三古传题旨》之源,周密《齐东野语·吴季谦改秩》乃《西游记》陈光蕊被害及“江流儿”故事蓝本,《夷坚志·张客奇遇》影响了王同轨《耳谈·穆小琼》与《醉醒石》第十三回《穆琼姐错认有情郎,董文甫枉做负恩鬼》。

五、细微末节

唐宋传奇不仅在整体构思方面极大地影响了明清小说创作,即便在看似无关紧要的细微末节处,我们亦可感觉到前者对后者无微不至的“关照”。

我们先来看看《夷坚志·半山两道人》中的一段描写:“遂约联诗句,要叠字三个,而续以七言一句。黄衣曰:‘觉觉觉,三个葫芦一个药。’青衣曰:‘喜喜喜,一团秋水清无底。’胡曰:‘悦悦悦,日月星辰无间别。’因更迭酬咏不止。”看到这样的绝妙好辞,读者们会很快联想到《红楼梦》中薛蟠等人的“女儿悲” 、“女儿愁” 、“女儿喜” 、“女儿乐”的更加绝妙的好辞吧。

再如周密《齐东野语·沈君与》中写二士人作“螃蟹诗”相互嘲讽:“时贾收耘老隐居苕城南横塘上,沈尝以诗遗之蟹曰:‘黄秔稻熟坠西风,肥入江南十月雄。横跪蹒跚钳齿白,圆脐吸胁斗膏红。虀须园老香研柚,羹藉庖丁细擘葱。分寄横塘溪上客,持螯莫放酒杯空。’耘老得之,不乐曰:‘吾未之识后进轻我。’且闻其不羁,因和韵诋之云:‘彭越孙多伏下风,蝤蛑奴视敢称雄。江湖纵养膏腴紫,鼎镬终烹爪眼红。嗍称吴儿牙似镀,劈惭湖女手如葱。独怜盘内秋脐实,不比溪边夏壳空。’”这种嘲讽式的吟咏,使人情不自禁想起《红楼梦》中薛宝钗之“螃蟹诗”,不过那里换成了冰雪美人对世情的嘲讽而已。

诸如此类的例子俯拾皆是。如刘斧《青琐高议·程说》篇中有“赤发短臂鬼”,而《水浒传》中则有“赤发鬼”。如宋代佚名《开河记》中有“铜汁灌之口,烂其肠胃”,章炳文《搜神秘览·孔之翰》中亦有相近描写,至《聊斋志异·续黄粱》则述之更详:“少间,取金钱堆阶上,如丘陵。渐入铁釜,熔以烈火。鬼使数辈,更以杓灌其口,流颐则皮肤臭裂,入喉则脏腑腾沸。” 《夷坚志·杨靖偿冤》中有“花石纲”及“行贿”事,这自然让人想起《水浒传》中杨志的遭遇。

唐宋传奇对明清小说创作的影响是巨大的,以上所言,仅仅是其中一些最为明显的例证。还有很多隐形例证,只有待来日再作专门的探讨。

——原载《明清小说研究》2008年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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