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1]楼啖[2]煨[3]笋
西溪竹林最多,笋产极盛。但笋味之美,少得其真。每于春中,笋抽[4]正肥,就彼竹下,扫叶煨笋,至熟,刀截剥食,竹林清味,鲜美莫比。人世俗肠,岂容知此真味。
清 吕焕成《西溪图卷》(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西溪竹林最多。据明代冯梦祯云,“法华多笋,钱塘之门日进竹竿万个。”法华山在西溪,可见西溪种竹规模之盛。竹盛,笋的产量自然就高。明万历年间(1573—1620),释真一居龙归坞龙归院。其地多笋,梅花亦极盛,因作《梅笋谱》二卷。其中记载西溪笋品种繁多,如乌哺鸡、白哺鸡、猪蹄红、鲜芽、鹭鸶青、尖头青、毛笋、边笋、雷山笋、红笋、苦笋,并载有相关的栽培方法。他还说:“江南吴越皆多笋,然未有过于武林法华山,其品为最高。”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5]古人眼中,竹子高雅,居不可无竹。食笋的习俗也很古老。《诗经·大雅·韩奕》中就有“其蔌维何,维笋及蒲”。笋是上天对西溪人朴实勤劳的回馈。明代顾简《古福胜院记》中记录释大善在西溪禅隐的生活:“师初住庵,有弟子明暹,禅诵之余,服勤力作,岁取茶笋以自给,粗衣粝食,无求于人。”释大善则在《龙归院》诗中称其:“鳗芽猪脚皆堪谱,为诱馋人作笋媒。”笋的味道极美,然而只有体劳心闲者才能识其真味,高深甫先生说很少有人真正懂得如何品尝到笋的美味,那是因为很少有人会在美食上真正用心思,下功夫。
每到仲春时节,西溪的笋破土而出,见风即长,肥美鲜嫩。去到竹林,欲得美味,必先劳作。竹子全身是宝。用竹杷将竹下落叶扫拢,竹叶用作柴火,搭起野灶,生起野火,就地煨笋。煨,就是将笋带壳丢进燃烧的竹火里烤熟。等到熟了,用刀在笋壳上划开口子,顺着口子,趁热剥来吃。这样煨出来的笋,味道纯真,鲜美无比,乃是竹林清味啊。世间这些庸俗的肠子,岂容他们来知道这真正的美味!字里行间感受到一个活脱脱自鸣得意、自得其乐的美食家。
山家清供
如今人们餐桌上的竹笋一年四季皆有,大多也因土质、化肥、气候甚至是得来太容易等原因,早已没有深甫先生口中的真味了。不过,愿意付出辛劳的老饕们,总会效仿古人的风雅,想出各种笋的吃法来。他们不惜去到西溪的竹林,先学当地笋农,跟那些裹着厚厚笋衣、躲在泥土里的笋子来一场捉迷藏寻宝热身。再到笋农那偷厨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西溪的农人有一种很传统的食笋方法,称作“黄泥烤笋”。先取黄泥、盐和清水拌成厚泥糊,涂裹在嫩笋的外壳上,然后将涂泥的笋在炭火中烤至泥质干燥色白、发硬,取出。敲掉笋外壳的黄泥,剥壳去根,再将笋肉切片或丝,装盘。另备姜末、酱油、麻油放在碗中拌和,浇在笋上,就可以吃了。这种啖笋的方法去高深甫先生所在的明代已有四百年之久,仍颇为相似。涂在笋壳外的黄泥巴,似叫花鸡的做法,有保温和密封的作用,可以包住笋壳,让笋受热均匀,保证内里笋的持嫩度,香气也不会在制作过程中随着温度升高而散失。这样的烤笋,若是在竹林下,用竹叶做燃料,即使不加任何佐料,也是鲜美无比的,仿佛品尝到了深甫先生当年吃到的竹林清味呢。
[1] 西湖外景之一,在西湖北山北面,主流沿宝石山绕老和山而行,全长十八里。有秋雪庵、茭芦庵等名胜。
[2] 啖:吃。
[3] 煨:把食物直接放在带火的灰里烤熟。
[4] 植物长芽曰抽。笋抽,即笋芽。
[5] 句出《诗经·国风·卫风·淇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