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东城[1]望桑麦
桑麦之盛,惟东郊外最阔,田畴[2]万顷,一望无际。春时,桑林麦陇[3],高下竞秀,风摇碧浪层层,雨过绿云绕绕。雉雊春阳,鸠呼朝雨。竹篱茅舍,间以红桃白李,燕紫莺黄,寓目[4]色相[5],自多村家闲逸之想,令人便忘艳俗[6]。
清 陈枚《耕织图册·三耘》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深甫先生虽是个读书人,但也乐意了解农事,并且以一个生活艺术家的眼光去欣赏农家的生产劳动。他眼中的农村,风光无限,充满生机。
在他的视野里,城东郊外大片大片绿油油的田地,一眼望不到边。春天,桑林与麦陇,高高低低,像在竞争谁的长势更好。春风吹拂,桑林摇曳,麦浪翻滚,像碧绿的海浪,层层涌动;春雨过后,又如绿色的云彩袅袅绕绕。野鸟在春日的阳光里欢叫,斑鸠在春晨的朝雨里呼唤。近处是农家的竹篱茅舍,间种着桃树、李树。桃红李白,还有燕紫莺黄,映入眼帘的尽是美丽的色彩。东城的这些美景,让人多有乡村人家恬静安逸、清闲自适之想。“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7]这样的归园田居,令人忘却都市灯红酒绿的繁喧。
杭城东北门即艮山门一带,自宋元以来就是“杭纺”的主要生产地,这里个体丝织业很发达,机纺作坊遍布,机杼之声,比户相闻。民间有“艮山门外丝篮儿”的古谚。城东老百姓在这里繁衍生息,多以植桑养蚕、缫丝为业。拎的这只“丝篮儿”,全都仰仗着东城连片的桑园。
人们对桑树的喜爱之情,可谓久已。《诗经》有首《隰桑》,这样写道: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
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
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洼地桑树多婀娜,枝柔叶嫩舞婆娑。看见了他,如何叫人不快乐!心中对他有深深的爱意,哪天能够忘记!
想必深甫先生看到东城的桑林也会想起这首古老的诗歌吧。
关于麦田,倒令我想起美国作家捷罗姆·大卫·塞林的《麦田守望者》。主人公霍尔顿同他妹妹菲比有一段对话:“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账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艮山门曾是古代杭城的东北门,五代吴越国时叫保德门,南宋皇帝思念故国汴京的“艮岳”,把保德门更名为“艮山门”。城墙与门楼民国时筑路被拆除了,现在仅余象征性的遗址碑一座。东城的人们也不再以丝织为业。当年的桑林麦陇变成了高楼大厦,在此登高望远欣赏田园风光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啦。
深甫先生倒像个温雅的“麦田守望者”,他一直待在他的书里。春天,他登上东城望着一望无际的桑林麦陇,几世几千几万的小孩子,被他捉住,带离漠视生活之美的悬崖。
桑林麦陇即是家园,深甫先生用文字守望着我们的乡愁。
清 张照兰《西湖十二景图·三潭印月》(局部) 杭州西湖博物馆藏
[1] 杭州城东郊外。
[2] 即田地。
[3] “陇”通“垄”,麦田埂。
[4] 过目,过眼之处。
[5] 佛教用语,指万物的形貌。
[6] 指红尘俗事杂物。
[7] 出自晋宋时期文学家陶渊明组诗《归园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