驶过光阴的那趟火车

坐着古老的绿皮火车，驶过松花江，一路向西南方向，正是八月末，阳光和风从打开的车窗扑进来，裹挟着初秋大地上的草木之气。我的心情却飞扬出去，追逐那些美好的陌生。

那是二十多年前，我去沈阳上大学的路上。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真是难以想象，在长长铁路的那一端，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和心境在等着我。从那以后，我就喜欢上了坐火车，喜欢疾驰间坐拥一窗风景，驰心骋怀之际，思绪便无远不至。

托腮坐于窗前，小几上的书已被溜进来的风翻乱，而窗外掠过眼睛的，总是未知的新奇。那一窗变幻的风景，匆匆而来又急急而去，我可以从从容容，在来时远远凝睇，在去时依依回眸。就像眼底的流年一般，只是，在流年里，我看不到即将到来的光阴碎影，所有的情节却只能在回望中愈加葱茏和清晰。

第一次坐火车是三四岁的时候，我从炕上掉下来，摔断了胳膊，先坐马车去公社，再从公社乘火车去县城。几个大人护着我不被挤到，那时的感受，就是满车厢的嘈杂拥攘，目光被摩肩接踵的人群遮挡，看不到那一扇扇窗，也看不到窗外的一切。如在船中，摇摇晃晃。

姑姑家住在镇上，当时还叫公社，房后不远处便是一个小小的车站。每次去姑姑家，表弟会带我去站台上玩。经常有火车从远方驶来，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可以看到车窗里的人脸，不知这长长的火车会送他们去到哪一个远方。有时会有更长的货车路过，我们就会兴奋地数着一共有多少节车厢。

在那个小小的站台上，我放飞了太多的希冀与渴望。每次看到火车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只留下长长的铁轨寂寞地延伸到目光难及之处，心便像少了一块儿，我知道，那是被火车带去了远方。

也很留恋在夜里乘火车，虽然窗外只是浓浓的夜，可瞬间划过眼睛的灯火，便让我的心回到温暖而遥远的岁月深处。细看车厢里的人，或轻声交谈，或沉沉欲睡，弥漫着一种旅愁。便会猜想，他们之中，或归人，或旅者，或过客，各自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中，会想些什么。有时候从睡中忽然醒来，便觉得刚才浅浅的梦都是漂泊着的。

车窗外游走的风景，我最喜欢黄昏时路过某个村庄。远远的炊烟飘舞成亲切的回忆，可以想象每一个屋檐下温馨而又和睦的场景。心里便会安稳了许多，虽然转瞬即逝，却有着暂时的慰藉。

当初，我从村庄出来，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只是为了寻找在曾经的站台上丢失的那一小块儿心，可是在风尘中走了那么久，乘坐过无数次的火车，却不但没有寻到，还丢了更多的部分。我没能抵达想象中的远方，反而是到了远方，才发现还有更远的远方，我就在途中漂泊无依。

很多年以后的某一个黄昏，我乘火车经过一个酷似故乡的村庄，斜阳把一户人家墙外的一棵树的影子拉得那么长，就像我走过的所有岁月。树下，有一个小孩，正看着这趟疾驰的火车，眼中闪着希冀与渴望。那个瞬间，我的目光仿佛穿透无数光阴的尘雾，看到遥远的时空里，我朴素的梦与快乐。

而如今，鬓染秋霜的我，多想乘着曾经的那趟火车，驶回过去，驶过故乡的村庄，驶过故园的门前，再看一眼曾经那个满心远方的小小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