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直到长成了一棵树
我们都被这个世界,温柔地爱过。
“树只相信头顶的光,当你向上生长,越来越高,越走越远,超过你的想象时,所有的看好和不看好都会变得毫无意义。直到长成一棵树就够了。”
别太辛苦了,记得休息
外面大雨如注,波姗姗来迟。他说自己是走过来的,为了锻炼,冒着倾盆大雨走了将近五公里。我和峰都有些讶异,但因为是他,又都理解了。
波是个要强的人。他从苏北小镇考上省城的名牌大学,又读了本校的研究生,毕业后到电视台任职,一干就是十几年。这十几年,历经几任台长,他都任劳任怨,一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前几年升任了主任助理,如今已是频道总监。
年纪轻轻,身居要职。我们都以为他要歇一口气了,甚至在去年的一次聚会上,我们举杯为他庆贺,他踌躇满志的样子毫无疑问感染到了我们。事实上,他根本没想过让自己停下来。
两年前,波患上了一种难以治愈的皮肤病。多处寻医问药后,确诊为湿疹。按理说湿疹并非“不治之症”,但在他身上却根深蒂固了一般。
我们问他发病的过程,给他出主意,介绍熟悉的医生给他,但他很淡然地说:“没什么,医生都说过了,就是压力太大导致的。”
他这么轻描淡写,倒显得我们过于紧张了。压力,这个词太熟悉,熟悉到已经家常便饭,懒得提起。压力,是这个时代人人都要背负的枷锁,也是每个人心甘情愿承载的命运方舟。
波不过是方舟上的那个摆渡人,宁愿自己辛苦一点,再辛苦一点,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在对自己苛刻的同时,也希望身边的人生活得更好。
他脸上的一块块红斑,似乎都是对他过度消耗身体的提醒。
去年因为工作的缘故,情绪不太好,便约了朋友去东郊打球。朋友住在郊区,我要先坐地铁再倒一次公交才能抵达。
地铁上看到三三两两的学生,估计他们是趁着没课的间隙溜出来逛街的。他们的脸上洋溢着一种青春的光芒。有的交头接耳聊天,有的在玩iPad,也有的在车厢里晃来晃去,摇摆着手上的球拍。
感受着身边浓浓的青春气息突然觉得年轻真好,有使不完的干劲。
下了地铁,上了公交车。公交车上人满为患,既有拿着老年卡凑热闹的老人,也有带着放学孩子的家长。我见一位大妈抱着一个约莫两岁的孩子,便招呼她过来坐。
大妈非常感谢我,一路上和我套近乎拉家常,说:“你是第一次到这远郊来吧?”
我说:“是啊,挺远的,坐了一个多小时车呢。”
大妈说:“郊区是交通不便,不过空气好啊。”
那时候,正值市区大修大改期间,整个城市被灰尘笼罩,PM2.5经常爆表。
我便回她:“大妈,你们生活在郊区,感受如何啊?”
大妈摇了摇头,说:“好是好,不过,你看这孩子,可怜哦。”
我隐约听出些不祥的声音,便没有搭话。
大妈自顾自轻声说着,仿佛说着别人家的故事:“孩子的爸爸去年参加单位组织的长跑比赛,结果猝死了,他平时体检,根本没什么病啊。你说冤不冤?可怜不可怜?”
我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安慰说:“现在空气不好,的确不宜在室外剧烈运动。”一边已经到站了。
下了车,一阵风吹过来,看着车上远去的那对婆孙,我想起了我那位因为长跑猝死的同事。
这位同事原在北京工作,因为家乡是江苏,恰巧公司又被我们集团收购,便申请回江苏工作。本以为到了南京阖家团聚,幸福美满的生活即将开始,却因为一次稀松平常的长跑活动作别人间。
他的年纪应该和公交车上那个孩子的父亲差不多,三十多岁,却永远地和这个世界做了告别。
他们或许曾想着,自己正值壮年,一定要拼一些,努力一点,一定能扛得住,加点班算什么?锻炼又算什么?连他们自己都想不到会因此而白白丢失了性命。
整整一个春天,身边的人都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悲伤气氛中,所有的同事都在微博上点起了蜡烛以悼念他。甚至在他逝世一周年后,仍然有同事在微博和微信中提及,希望他在那边不要那么拼。
因为是吃自助餐,我和峰都是大快朵颐,只有波安静地选了一些蔬菜和热饮。他开玩笑说:“你们多吃点,一定要把我那份给吃回来。”
波说他最近买了市区的一处老房子,一边张罗孩子的上学问题,一边忙着装修。东奔西跑,晚上时常需要加班,赶在周末陪孩子上兴趣班之前,还要去东郊爬一次山。
他就像传说中的永动机,从不给自己片刻停留歇息的机会。
很快,我们便吃得很撑,只好端了咖啡坐下来聊天。波却说要提前离开了,因为他还有工作要忙。
波拿着雨伞匆匆离去,玻璃窗上印出两个黑体的大字:自由。他穿过这两个字,冲进了雨幕,直到融成一颗小小的雨滴。看着他的背影,我们只想对他说:别太辛苦了,记得休息。
文艺,一种温柔抵抗世界的方式
从前,提到“文艺青年”,大约是说这个人爱看书,喜欢舞文弄墨;喜欢音乐,差不多达到发烧友的水准;爱好电影,对于电影人和文艺片如数家珍……
不知何时开始,“文艺青年”这个词已经变得陌生,大家都唯恐被贴上“文艺青年”的标签,仿佛“文艺青年”是避之不及的一类特殊人群。
有个周末,我赶着去书店做讲座,半路上却发现相机落在了办公室,当我返回写字楼下时,才知道电梯出了故障。我只好将手上的两本诗集放到了前台的大叔那里,让他暂时帮忙保管。当我气喘吁吁地飞身下来时,那位大叔正津津有味地读着其中一本诗集,他都没有意识到有个人站在他的面前。
我抱歉地表示我要赶时间。他才将诗集递过来,并对我说:“能送我一本吗?”我说这是做讲座用的,总共才这两本,给了你我讲座就做不起来了。如果你喜欢,回头我再送你。
前两年,我都会跟着我们的发行同事去仓库清理书目,将已过版权期的图书销毁,再将新书放到显眼的位置,并贴上标签。
理货员师傅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们理货的不易,不停地进货出货退货理货,打包裹,上架子,填单子,他们好多人年纪并不大,但看上去都很憔悴。成天在暗无天日的仓库里劳作,看上去像一个个饱经沧桑的老人。
活做到一半,我发现有个理货员师傅坐在一辆铲车上,正默默地读着一本书,书封正是我编辑的一本书,他认真地读着,旁若无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犹如一个忘我的思想者,置自己于世界之外。
我有些愤懑地对发行同事说,谁说这书不好卖的,你们看,连一个理货员都在读!
有一阵子,总有陌生的作者到编辑部投稿。投稿的作者里往往年纪大得多,六七十岁的退休老人占多数。他们来的时候,往往随身带着一个背包,背包鼓鼓囊囊的。进了我们办公室,他们会很客气,声音洪亮的会说,这是编辑部吗?请问向你们投稿找谁?这种大概率退休前是一个领导,习惯了大声说话。也有人小心翼翼地,敲了门也不进来,站在门口,嘴唇哆嗦,话语也不清不楚,原来是从外地来的,口音又重,这种可能是在某个小城市谋过职位,现在赋闲在家就重拾写作爱好。
这些老人都有个共同的特征,喜欢写长篇小说,洋洋洒洒几十万字,小说里的故事都是亲身经历的,他们希望通过小说来记录自己的人生。我记得有一个将近八十岁的老人,看上去精气神非常好,他过来的时候,身后跟着个中年人,说是他的女婿。老人的小说记录了他从年轻时当兵,退伍,进入国企,又下海经商,经历商战。可以说故事非常精彩,不仅是一个人的成长史,也反映了一个时代的侧面。女婿说,老丈人退休后就一直在家里写作,已经写了十几年了,他年轻的时候就喜欢写作,因为文化程度不高,加上工作后很快走上了领导岗位,就把写作这事搁置了。退休后,就想好好地写,把自己一生的故事写下来。
也有对爱好至死不渝的,比如有的老人喜欢写对联,创作的对联有几百副,甚至上千副,自己找印刷厂做了假书,递过来的时候已经翻得很不像样。看样子,他对自己的作品很是珍视,爱不释手地翻阅了无数遍。写诗的,作画的,大致也是如此,他们会像集邮的、钓鱼的那些老人一样,对于自己的作品爱护有加,总是要想办法把它们变成出版物。
参加一个学习班,认识了几个年轻的诗人。其中有一个在街道上班,这让我们很讶异。他说自己也是通过艰难的考试才获得这份工作的,为了生存嘛。但他更爱的是写诗,他喜欢在不被人关注的角落写诗。我常常看到他,在闲暇时,独自在一旁,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看到我们过来,会说抱歉。他是怎样一个年轻的诗人呢?后来,我看到他的诗,惊为天人。字数不多,行数不多,但就在那仅有的数十个文字里,却有一种力量。大约是他在基层工作,见多了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尤其懂得人之艰辛,知道生的力量。他曾经跟我说,写诗太苦了,相较于写小说和散文,写诗似乎永无出头之日。但他又说,是真的喜欢,没有诗,大概就找不到任何存在的理由。诗歌和其他文学载体一样,真的会成为一种信仰吧,可以支撑一个年轻人,不舍昼夜,面对长长短短的句子,深耕不辍,不问前程。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乏喜爱文艺的人,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姐姐,她曾经疯狂地迷恋唱歌,写小说,她敢爱敢恨,逃避父母安排的相亲离家出走,与相爱的男友私奔,做尽了一个文艺青年所能做的“离经叛道”的事。后来,她像一条被打捞的鱼终被收入网中,每天带着孩子过起所谓“正常人”的生活。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们忘记了那个爱好文艺的自己,就像我们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真正走向。但至少,我们懂得读书的意义,还有思考的重量。没有这些,这个社会只会更加糟糕,污浊之气会填满每个角落,暴戾会更加横行,文艺,是我们温柔抵抗世界的一种方式。
一个看门大叔,一个仓库的理货员,一个执迷于文字的退休老人,一个基层的诗人,在工作之外,他们还有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可以凝神自处。即使现实的枪一直指着自己,依然可以从容不迫。
不用怕,大胆去走自己的路
实习生小吴要走了,临走时她有些怯生生地走到我的办公桌前打招呼,跟她来的时候一模一样。我记得她刚来实习时,也是这样,带着羞怯,用探询的目光向我咨询过入职出版行业后的发展前景。
当时我告诉她,这个行业太清贫了,在还没有完全踏入社会之前,可以把视野放宽一些,不要因为一时的喜好,把大好的前途给毁了。
小吴一脸茫然,一副一知半解的样子,后来她反问我:“那既然这样,你们为什么还要在这个行业呢?”
是啊,我们为什么还这么拼呢?后来,我用一个词来回答她:信念。
信念,多么虚无缥缈的词啊,但支撑着我们活下去往往是一种没有回报的信念。
单位常年都会有实习生来实习,像秋收的麦子一样,一茬又一茬的。曾经也有一个小男孩在我们这里实习。
小张比任何一个实习生都更勤奋,也更大胆地向老同志学习专业知识,甚至早早地就开始打探能否在实习期过了留下来正式工作。
小张家住在郊区,每天都要坐近两个小时的公交和地铁来上班,有时候我会在地铁站碰到他,他会客气地过来寒暄。久而久之,就熟识了。他时常会问我一些业务上的问题,但最后都会转到能否转正上面来。可是因为学历问题,对于他进入这个单位来说还是设置了门槛。我只能暗示他,工作上勤奋一些,或许还有机会。
每个单位都有自己的门槛,我早就明白,像小张的中专生学历,除非有足够的能力支撑,否则永远也不可能在这个单位里由实习生转为正式员工的。
但你能随意抹杀一个孩子的梦想吗?后来,小张实习期过后,去了法警系统下面的一家杂志社工作,看上去一切都那么顺利,也似乎达到了他满意的结果。
有一次,小张顺道过来看我们,坐在我的办公桌前一直絮叨在杂志社的工作境况,时而说工作还不错,时而又说不是自己想要的感觉。我多少听出他是怀念从前实习的日子,也很想告诉他,实习和正式工作的区别,临时对待和长期责任心的差距,但他似乎已经听不进去,执念于想有机会能再回来。
他一直喋喋不休地在旁边重复着自己的工作细节,甚至要求我打开他公司的主页,看看他现在的工作是多么枯燥而乏味。
两个多小时以后,我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只好以还有事情为由,告诉他可以离开了。
我坚信小张是个有梦想的孩子,并可以为自己的梦想付出一切努力,但很想告诉他,如果你真的对当下的工作有诸多不满,或许可以选择离开。裹足不前的并不是工作的门槛,而是自己给自己设立的门槛。
不禁想起在北京工作时的事情,当时单位里招聘了几个刚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工作资历尚浅的同事。
这几个年轻同事很重视这份工作,无论是业务上还是人际关系上,他们都付出了超乎寻常的努力。特别是在人际关系上,他们积极地和身边的人打成一团,并逐渐向外扩展,很快,他们便建立了自己的人脉圈。
后来,他们开始筹措着买房、恋爱,这一路上,自然少不了大家的帮助和苦口婆心,比如会告诫他们不要找太漂亮的,尽量找门当户对的,可以一起打拼的,不要找太娇气的。买房子要买到可以升值的区域,如果是为了结婚要买在城区带学区的位置,哪怕是老房子。他们点头应允。
可是,他们真的会遵照这些看上去像一切都安排好了的既定程式去做吗?答案是否定的。
我们的身边充斥着各种以自己生活经验强加于人的人,有些是我们的亲人,有些是同事,他们用自己所谓成熟的金钱观、事业观和恋爱观,以过来人的语调,以同情的理由,试图去改变周围的人,让他们按照自己既定的生活模式去经营自己的未来,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人格和尊严,不要害怕走你自己的路。也许会有人嗤之以鼻,有人隔岸观火,有人加以猜测。时移世易,与走出来的路相比,那些背后的指点批评都已不再重要。
当你走得越来越远,甚至超过你的想象时,所有的看好和不看好,都会变得毫无意义。他人的经验只是你的一个参考,放心大胆去建立自己的新生活吧!
美好不在于富足,而是心境
若不是一场车祸,聪仍然会过着从前那种忙碌的日子,出入高档写字楼,满世界飞来飞去,边喝着咖啡,边谈着客户。
当初聪从一家985名校毕业,回到家乡进了一家全国知名的律师事务所,因为专业性强,口才又好,很快便成了当地排名靠前的金牌律师,经常要往返全世界几十个国家。在二十九岁的时候,他遇见了自己的爱人琼,琼也是一名律师,因为一场官司,他们分别为原、被告的辩护人,法庭上二人争得不可开交,案子结束后,他们却互相欣赏,走到了一起。很快,便结婚生子,过起了人人艳羡的小日子。
做律师虽然辛苦,但收入不菲,在他们所处的那个不算大的城市,早早便步入了中产阶级家庭。聪的业务越来越忙,就建议琼放弃律师的工作,全职在家带孩子。琼显然不太情愿,毕竟自己也是首屈一指的金牌律师,哪里都不比聪差。两个倔强的人,在几次交锋后,“庭外和解”了,琼答应他,退出律师界,回家相夫教子,前提是聪每年要空出一段时间来,陪他们外出度假。
琼经常会在朋友圈里发自己的旅行见闻,美国的加州1号公路和马蹄湾,日本的岚山竹林,冰岛的斯科加瀑布和黑沙滩,俄罗斯的贝加尔湖,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他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全世界。
聪总说,他欠琼的,他要带她去看全世界最好的风景。有一次,琼在朋友圈发自己和狮子的合影,那是在非洲的大草原上,她的皮肤已经晒得黢黑,但她的笑容足以融化整片草原。
显然,他们是幸运的,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又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
但世事就是如此难以预料,三十八岁那年,聪去往巴黎出差。一个夜晚,他和客户喝完酒离开酒吧,刚走上街头,一辆小轿车以狂飙的速度疾驰而来,让他躲闪不及。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向空中飘去,那一刻,他的意识是清醒的,清醒到当自己的身体快要降落时,又感受到汽车向自己冲过来,再次将自己抛入空中。
直到他在医院苏醒,得到的答案是:除了几处皮外伤,缝上几针外,竟然可以出院了。
他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但现实摆在面前,由不得他不相信。他连“赔偿”两个字都没提,便大摇大摆地出了医院大门。
他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意外,但事实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回国后,继续忙碌地工作,继续加班,直到有一天,他感觉到头痛欲裂,大脑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在刺,在来回地搅动。
他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一直以来,他以精力旺盛而著称,凡是大的官司,事务所都会考虑到他,他甚至还在业余时间编写着多本法律教材,以对更多的热爱法律专业的学生可以有所助益。
聪知道一定是那场该死的车祸带来的后遗症。自此以后,聪接二连三地头痛,在吃饭的时候,在上厕所的时候,在过马路的时候,在开车的时候。
琼说,或许是太累了,年岁不饶人啊,要不休个假歇一歇吧。只有聪自己明白,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聪趁出差美国的机会,去看了心理医生和精神科的专家,医生告诉他,他的大脑并没有损失,但却因那场车祸而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症,在医学上叫创伤后应激障碍,俗称PTSD。
也就是说,在他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某种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虽然世界上所统计的发病率屈指可数,但偏偏让聪遇上了。
他想起以前看过的战争电影,《第一滴血》《美国狙击手》,还有李安导演的《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那些经历过生死关头重大创伤的士兵,看到空中的礼花绽放时,不是欢呼,而是放低姿态抱头寻找掩体。在美剧《杀戮一代》中,美国海军陆战队军官布拉德·科尔伯特说自己从伊拉克战争回国后无法再正常开车,连续被吊销25次驾照后,他仍然不能从低落的情绪中走出来。而另一部名叫《出租车司机》的电影中,越战老兵特拉维斯·比科尔从战场回国后,却因为患上失眠而成了一名夜班出租车司机,他常常因为控制不了自己的奇怪言行而烦恼不已。这些都是“闯入性记忆”导致的侵略性思维,患上PTSD的人常常会自责,但又无能为力。
聪一下子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完全健康的人了,以前那个为了一个案子可以三天三夜不睡觉的大律师已经消失了。现在他时常头痛,并伴以不思饮食的怪癖,整个人颓废了下来,身形日渐消瘦。
他一次次去看心理医生,去康复研究中心寻求解决方案,也吃过多种治疗焦虑症的药,但都无济于事。对药物的依赖甚至令他的身体出现了副作用,失眠、厌食、喜怒无常,让他更加焦虑和不安。最终,他不得不去寻求更深层次的心理治疗方法,也就是认知行为疗法。
心理医生详细地问他受伤的经过,帮他克服长久以来的恐惧感,并带他去认识了几个同样出过车祸的患者,他们的心理修复过程同样漫长和煎熬,但希望还是有的。心理医生告诉他,恰恰因为他之前的工作,需要事无巨细,以及强大内心的支撑,当他出现PTSD症状时,会比常人更为严重,会更容易获得反复记忆,属于高易感人群。
在心理医生的建议下,他学会让自己慢下来,不去想工作、家庭上面的琐事,彻底放空自己,听听音乐,并让自己在封闭的房间里,用耳机听大自然的声音,听鸟鸣的声音,听海啸的声音。但效果仍不是很理想。
聪知道一切的治疗都不如自我疗愈来得更好。有一次,聪无意中读到一篇文章,那是汪曾祺在西南联大读书时期写的,说是日本人三天两头派飞机来轰炸昆明,空袭警报时时响起。西南联大的师生们除了日常搞学术外,还要进行“跑警报”的运动。一有警报响起,大家就撒丫子往郊外跑。那段十分恐怖、充满生命危险的日子,在汪曾祺的笔下,成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他写到“跑警报”的途中遇见赶货的马帮,他们竟然可以吹着口哨唱着调子,做小买卖的也瞅准了商机,挑着麦芽糖到郊外来卖。而学生们则是躺在“防空洞”里谈起了恋爱。
这显然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行为,是一种生于忧患,不畏恐吓的“儒道互补”精神。人的心理弹性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宽广,聪似乎从中觅得了良药。
聪开始将满满的工作安排尽量缩减,而把足够的时间留给了自己,读书和跑步,他沿着海边跑步,耳机里回响着森林在风中摇摆的声音,他陶醉于这种简单而又充实的生活,仿佛一切都放空,灵魂归位。
这两年,聪的身体慢慢好转。他说,以前觉得忙碌才能给自己带来更好的生活,看着那些在海边闲逛林边遛鸟的人,我都替他们着急。现在想想,好生活来自于心境,而不是你拥有多少。
现在的聪精力充沛,除了做好律师的本职以外,还做一些文艺演出的策划活动,这让他从一个工作狂,变成了一个有文艺气息的大叔。这种改变,令他感觉重新找回了自己。
我们的一生会遭遇各种各样的意外,意外,会让我们变得颓废,一蹶不振;意外也有可能会让我们找到另一个自己,重获新生。也许,明天和意外只是为了提醒我们,生活的标准不在于富足,而在于心境。
心明则眼亮
据说人的七窍是相通的,当你悲伤的时候,你能感觉到眼睛、鼻子和口腔的共振,它们平时互不妨碍,互不打扰,哭起来的时候却又紧密联合在一起,涕泗横流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也有种说法,视力好的人,听力可能要稍差一些;相反,听力好的人,可能视力就稍逊一些。这个说法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引申到人的五官、身形、气质、性情等等,你会不得不感叹人无完人,每个人的优劣各不相同,如同悲喜无法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