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机设权"是唐人杜佑《通典》卷161《兵典十四》中一个子目的标题,含义是指挥者针对战争中的实际情况,制定灵活机动的作战方案,以夺取胜利。这个子目下罗列了历代诸多战例,有唐代的两则。其一,贞观十五年(641)冬季,薛延陀诸部二十万人南下,攻打突厥可汗李思摩统率的部众。李思摩逃窜,留下一部分精锐继续抵抗。薛延陀追杀突厥,打到塞下。唐太宗派大将张俭、李勣、薛万彻等人率兵数道出击薛延陀。唐太宗据侦察情报得知薛延陀"逾漠而来,经途数千,马已疲瘦","粮肉日尽,野无所获","其马畜啮啖林木,枝皮略尽";于是指示大将们"不须前战,俟其将退,一时奋击,制胜之举也"。薛延陀军队每五人编为一组,四人步战,一人牵马,步战获胜,牵马者趁势乘马追击。李勣率领骑兵迎战,薛延陀万箭齐发,射伤唐军战马。李勣于是命令骑兵下马,摆成步阵,以持长矛者数百为队,奋勇冲杀,薛延陀溃散。薛万彻率领数千骑兵,专门夺取薛延陀军牵马者的马匹。薛延陀损失马匹,不知所措,被唐军打得大败。其二,唐高宗调露元年(679)冬季,裴行俭奉命讨伐突厥叛乱。他到达朔州(治今山西省朔州市)后,鉴于单于都护萧嗣业奉命率军讨伐,由于运粮遭到突厥抢劫,士兵饿死,因而失败,就对部下说:"兵法尚诈者,谓以权谋制敌也。……狡寇……不可以不备。"他于是弄虚作假,装扮出运粮车三百辆,每辆车内潜伏壮士五人,各自携带陌刀、劲弩,以柔弱士兵数百人推拉车辆,并在险要地带埋伏精兵。突厥大队人马果然前来抢粮,唐军的柔弱士兵丢弃车辆,纷纷逃窜。突厥将士以为抢到了粮食,便驱车前进,到水源丰富的地方牧马休息。突厥将士正要搬运"粮食",车中的壮士一齐跳出来,险要地带的伏兵急速赶到现场,把突厥将士几乎杀尽,余众逃命溃散。从此,唐军"续遣粮运,无敢近者"。
这种"因机设权"的现象,在唐代的战争中还有一些。这里缩小范围,举出其中一些机智的典型事例。
唐高祖武德三年(620),行军总管罗士信袭击东都割据势力王世充,围其千金堡。夜晚,罗士信派一百多位成年人抱着数十个婴儿来到堡下,使婴儿大声啼哭,假称"从东都来归罗总管",过了一会儿又说:"此千金堡也,吾属误矣。"(《资治通鉴》卷188)堡中人以为罗士信已经撤走,抱婴儿者都是东都逃出来的叛变分子,于是出堡追杀。罗士信料到堡中人会上当,就在道路旁埋伏士兵,等到堡门开启,立即夺门而入,击杀敌人。
武德四年(621),李靖平定萧銑割据势力,围困其政治中心江陵城,攻陷该城的水城,缴获大量战舰。李靖决定把这些战舰放入江中漂走,诸将都说:"当藉其用,奈何弃以资敌?"李靖解释道:"萧銑之地,南出岭表,东距洞庭。吾悬军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军四集,吾表里受敌,进退不获,虽有舟楫,将安用之?今弃舟舰,使塞江而下,援兵见之,必谓江陵已破,未敢轻进,往来觇伺,动淹旬月,吾取之必矣。"(《资治通鉴》卷189)果然,江南援兵看到大量战舰歪歪扭扭顺水漂下,以为江陵已经落入唐军手中,增援已无意义,遂停止不前。萧銑束手无策,被迫开城门投降。
苑君璋割据马邑(今山西省朔州市),投靠突厥。武德六年(623),曾任过并州(治今山西省太原市)总管的刘世让对唐高祖说:"突厥比数为寇,良以马邑为之中顿(中转地)故也。请以勇将戍崞(guō)城(今山西省原平县),多贮金帛,募有降者厚赏之,数出骑兵掠其(马邑)城下,蹂其禾稼,败其生业,不出岁馀,彼无所食,必降矣。"(《资治通鉴》卷190)唐高祖即刻派刘世让去镇戍崞城,实施其计划,这给马邑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影响。唐高祖得知马邑居民不愿受突厥的奴役,就再次派使者招谕苑君璋。苑君璋的部将高满政看到民心所欲,建议苑君璋杀尽突厥戍兵归顺唐朝,不被采纳,于是乘夜动手,袭击苑君璋。苑君璋逃奔突厥,高满政杀其子及突厥戍兵二百人,以马邑归附唐朝。
吐谷浑、党项寇边,武德六年,右骁卫大将军柴绍奉命征讨。吐谷浑部队包围唐军,并乘高射击,箭如雨下。柴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派人弹奏琵琶,两位女子应声对舞。吐谷浑人忘记了这是在作战,放下弓箭,观看歌舞。柴绍见他们部队散乱无备,"密使精骑自后击之,虏大溃,斩首五百馀级"。(《旧唐书》卷58《柴绍传》)类似事例还在瓜州(治今甘肃省敦煌市)出现。唐玄宗开元十五年(727),吐蕃寇陷瓜州地区。张守珪被任命为刺史,率众修筑瓜州故城。吐蕃军队突然来到城下,城中人胆战心惊,莫有斗志。张守珪说:"彼众我寡,又创痍之后,不可以矢石相持,须以权道制之也。"他于是在城墙上"置酒作乐,以会将士"。吐蕃"疑城中有备,竟不敢攻城而退"。(《旧唐书》卷103《张守珪传》)张守珪趁机纵兵追击,打败吐蕃,流民始能返回家园,恢复旧业。
唐肃宗至德元载(756),安史叛军围攻雍丘(今河南省杞县),张巡组织抵抗。城中箭皆已用光,张巡决心取箭于敌。他做成一千多个草人,外穿黑衣,夜里用绳子拴住草人,从城墙上往下放。叛军以为是城内人突围,于是放箭射杀,张巡因而获得数十万只箭。叛军后来再见到城上用绳子拴住人放下,便不再理会。张巡乘机组织五百人的敢死队,下城袭击叛军,获得胜利。张巡后来固守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同叛军作战,照样"临敌应变,出奇无穷"。他"行兵不依古法教战阵,令本将各以其意教之"。有人问其缘故,他回答道:"今与胡虏战,云合鸟散,变态不恒,数步之间,事有同异。临机应猝,在于呼吸之间,而动询大将,事不相及,非知兵之变者也。故吾使兵识将意,将识士情,投之而往,如手之使指。兵将相习,人自为战,不亦可乎?"(《资治通鉴》卷220)可谓深知用兵之道。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平定安史之乱的中兴名将李光弼驻军河阳(今河南省孟州市),与叛将史思明隔黄河而对垒。叛军有良马一千多匹,每天在黄河南边循环出没,以示其多。李光弼在军中找出五百匹母马,将小马驹留在河阳城内,母马放出,嘶鸣不已,叛军的公马受其诱惑,纷纷渡河而来,随同的母马也跟着过来,都被李光弼军队驱赶进入河阳城中,据为己有。史思明大怒,出动火船,尾随数百艘战船,顺河而下,企图烧毁浮桥,与官军决战。李光弼"贮百尺长竿数百枚,以巨木承其根,毡裹铁叉置其首,以迎火船而叉之。船不得进,须臾自焚尽。又以叉拒战船,于桥上发炮石击之,中者皆沉没,贼不胜而去"。(《资治通鉴》卷221)
唐德宗建中二年(781),成德镇(驻恒州,今河北省正定县)节度使李宝臣死,其子李惟岳擅自承袭节度使职务,权知幽州卢龙节度留后朱滔奉朝廷命征讨。李惟岳派部将王武俊以骑兵三千组成方阵横进,朱滔"绘帛为狻猊(suānní,传说中的猛兽)象,使猛士百人蒙之,鼓噪奋驰,贼为惊乱,随击,大破之,惟岳焚营而遁"。(《旧唐书》卷143《朱滔传》)
唐宪宗元和十二年(817),官军平定淮西藩镇(驻蔡州,今河南省汝南县)叛乱的战争进入尾声。太子詹事李愬(诉的异体字)被任命为唐、随、邓节度使,赴淮西指挥战斗。到任九个多月,一天,他把军队分为前驱、中军、后殿三股,各三千人,只说"但东行"。大军白天跋涉六十里,傍晚到达张柴村,杀掉这里的淮西戍卒和烽子,留下五百人镇守,以截断淮西救兵。他继续领兵前进,诸将问到底去哪里,他才说"入蔡州取吴元济"。诸将失色,士兵人人以为必然送命,但畏惧他,不敢违令。夜里大风裹挟雪片,纷纷扬扬,官军又行军七十里,抵达蔡州城下,才四鼓天。临城有鹅鸭池,他为了麻痹敌人,命令士兵击打鹅鸭,"以混军声"。官军乘敌人尚无知觉,登城入内,打开城门,大部队涌入城中,没经过什么战斗,就活捉了叛乱首恶吴元济。事后诸将对他说:"始公败于朗山而不忧,胜于吴房而不取,冒大风甚雪而不止,孤军深入而不惧,然卒以成功,皆众人所不谕也,敢问其故。"他解释说:"朗山不利,则贼轻我而不为备矣。取吴房,则其众奔蔡,并力固守,故存之以分其兵。风雪阴晦,则烽火不接,不知吾至。孤军深入,则人皆致死,战自倍矣。"(《资治通鉴》卷240)
周边民族同中原政权对垒,也会"因机设权"。万岁通天元年(696),东北契丹发动叛乱,攻破营州(治今辽宁省朝阳市),杀死武周营州都督,俘获数百当地民众关入地牢中。武则天派遣曹仁师、张玄遇、麻仁节等二十八人带兵讨伐。契丹闻讯,就把俘获的民众放出。看守先对他们说:"吾辈家属,饥寒不能自存,惟俟官军至即降耳。"契丹又以糠粥招待他们,说:"吾养汝则无食,杀汝又不忍,今纵汝去。"获释的民众到了幽州(今北京市),把情况向官军作了汇报,官军信以为真,争先恐后前往剿敌。官军到达黄獐谷,契丹派老弱迎候,假装投降,并在路边以老牛瘦马制造疲弱假相。曹仁师等三军不用步兵,带领骑兵前进。契丹设伏邀击,以飞索活捉张玄遇、麻仁节。官军"将卒死者填山谷,鲜有脱者"。契丹缴获官军印鉴,伪造牒令,逼迫张玄遇署名下发几位总管,上面说:"官军已破贼,若至营州,军将皆斩,兵不叙勋。"几位总管于是"昼夜兼行,不遑寝食以赴之,士马疲弊。契丹伏兵于中道邀之,全军皆没"。(《资治通鉴》卷205)
吐蕃夺取唐朝维州城(今四川省理县),更是煞费苦心。维州城位于今四川省成都市西北四百里,雄踞高山绝顶,三面临江,是剑南西川扼制吐蕃的重镇。安史乱中,河西、陇右地区(今甘肃、青海、新疆地区)被吐蕃侵占,唯独维州没有失陷。吐蕃为了得到这个地势险要的城邑,将一位本族妇女嫁给该城看管城门的人,二十年后,这个妇女所生的两个儿子皆已长大,在吐蕃士兵来攻城时,里应外合,致使该城落入吐蕃之手。吐蕃高兴万分,把维州叫做"无忧城"。(《资治通鉴》卷247)
战争在相当的程度上是诈术的较量,"因机设权"显得尤为重要。既然是"因机设权",当然没有固定模式。擅长此道者针对客观情况,可以尽最大努力驰骋自己的奇思妙想,书写战争中奇特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