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钢甲车在前开路,一列火车跟在后边,一路开了过来,离得黑石关越来越近了。
黑石关上,二集团军暂编第十四师师长庞炳勋对他的部下吆喝道:"都给我准备好了,韩复榘到了!"然后嘿嘿地笑了几声,心里道,"韩复榘呀韩复榘,今天咱们新账旧账一块儿算!"黑石关在巩县地界,关南是黑石山,对面是邮岭,洛水从两山之间流过,一座铁桥横跨其中,陇海铁路便从这儿通过。由洛阳到郑州,这是必经之路。巩县正因西有黑石关,东有虎牢关,南依嵩山,北临黄河,四周皆是险地,易守难攻,才得了这名儿。
眼下,这儿一片杀气,庞炳勋的队伍做好了工事,只等韩复榘到来。
庞炳勋从心底儿也不愿意撤到西边去,韩复榘约他易帜时,他哼哼哈哈只给个囫囵话儿,因此,韩复榘的通电里也有了他的名字。后来庞炳勋摸着脑袋一琢磨,觉得事儿办得有些毛躁,犹豫起来。这时冯玉祥的军法处长徐惟烈从西工逃到了这儿,使劲儿劝说庞炳勋不要跟韩复榘走,还极力撺掇他拦下韩复榘,庞炳勋心眼活泛起来。十四师的旅团长中有几个是冯玉祥的心腹,也在一旁紧敲边鼓,说到当年在归德打袁家骥时受韩复榘欺负的事儿,戳到了庞炳勋的痛处。韩复榘的人马和装备也勾起了庞炳勋的馋虫,一咬牙,一跺脚,庞拐子打定了主意。
十四师到了巩县,庞炳勋断定韩复榘要打这儿过,又看到这里地势极为险要,是个打伏击的绝好去处,便在黑石关设下埋伏,要给韩复榘一个下马威。
出洛阳过偃师再往东去二十多里便是黑石关,韩复榘得了庞炳勋在黑石关修工事的信儿,已是有了提防,在关前不远处便命令火车停了,人马下车做好动手准备,自己带着几个人到前边探看情况。
到了关前,只见周围山上,郁郁葱葱,满眼都是绿树碧草,却不见一个人影。再看黑石关下,河水荡漾,杨柳依依,倒是绝好景色,哪儿有将要开战的模样?韩复榘觉得蹊跷,略略寻思了一下,还是让六十旅展开,摆了进攻的架势,派出钢甲车头前侦察,只等回来再做定夺。
两辆钢甲车慢慢开了过去,过了桥,一拐弯,便转到山后去了,这时四周仍是没有动静。
众人正觉蹊跷呢,猛地就听轰隆隆一阵响,只见黑石山上大小石头接连直滚下来,落到铁轨上面,眨眼间把铁路挡个结实。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山上山下各处一个个脑袋露了出来,到处都是哗啦啦拉弹栓的响声。
韩复榘倒镇静下来,冷笑一声说:"庞拐子真长本事了,还敢跟咱较劲儿!"回头对展书堂喝道,"庞拐子的队伍不顶打,立马给我拿下黑石关,别耽误了队伍走路!"这时,副官李桐溪凑了过来,说他曾在庞炳勋手下做过事,愿意上去跟庞炳勋谈谈交情:都是西北军的老弟兄,一起共过生死的,不为这不为那的,怎么能自相残杀呢?
韩复榘说:"这么着最好,告诉庞拐子,井水不犯河水,我跟他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李桐溪挥着帽子,一边向前走着一边亮开嗓门喊道:"十四师的弟兄们,不要打枪,我是李桐溪,有话要跟庞师长说。"上了铁桥没走几步,猛地一声枪响,眼看着李桐溪晃了几晃,一头栽下桥去……
一时间,四周一片死寂。就听关上一人阔了嗓门喊起来:"韩向方,听好喽,跟着冯先生走,咱们还是弟兄!不跟冯先生走,咱们就是对头。看在多年共事的分儿上,你要走也行,净身出户,咱不拦着,把二十师的人马留下。"韩复榘听得出是庞炳勋的嗓门儿,恨不得冲上关去一口活吞了他,大喊一声:"吹号,给我冲锋!杀上关去,打断庞拐子那条腿!"号声响起,六十旅的人马一声喊,冲了上去,刚到桥头,对面几十挺机枪如狂风一般直扫过来,顿时倒了一片。
韩复榘喊道:"桥上拉不开,桥上桥下两头攻!"六十旅的兵有的冲下河滩,跳进洛河向对岸冲去。洛河的水齐腰深,很是湍急,河里没法隐蔽身子,关上居高临下,打个正好。子弹落到水中啾啾直响,激起一道道水柱儿。河里惨叫声响成一片,六十旅的兵一个接一个倒下,中了枪的眨眼工夫便让水流冲得没了影儿,剩下的急忙退了回来。
韩复榘咬着牙说:"所有的机枪都调上来,给老子往死里猛打!"六十旅的几十挺机枪摆开,不住点儿地向庞炳勋的阵地打过去。六十旅的兵又跳起来冲去,还是没到对岸又被打了下来。
展书堂火冒三丈,命令一个营长带队再次冲锋,那营长眼见是怕了,嗫嚅着往后缩去,展书堂脖子上的青筋跳了起来,一枪把他打倒在地,几下把自己的上衣脱了,光了膀子叫道:"弟兄们,今日拿不下黑石关,咱二十师都别想活了,跟我上呀!"士兵呼喊起来,跟着冲了上去,又一片片被打倒,临了还是退了回来。展书堂大腿中了一枪,疼得脸色蜡黄,让护兵背了下来。
来来回回打了几个时辰,没有前进一步,六十旅的人却是越打越稀,眼看支撑不住了,正好二十师的人马又赶上来一部分,下了车也开始冲锋。
韩复榘急得头上冒烟,他的炮团没上来,没有趁手的家什,庞炳勋又依了有利地势,再这么硬着头皮猛打,二十师怕是全撂这儿了。韩复榘脑子飞快地转着,寻思别的法子,从隐身的一块石头后边探出头来,举了望远镜向黑石关侧面看去。
这时,就听得空中咝咝声响,韩复榘惊叫一声:"炸弹!"忙矮了身子,话音未落,炮弹轰的一声在身后不远处炸了,韩复榘的四个护兵被掀上了半空。
韩复榘满脸是土,急忙爬起来,伸出头去看得清楚,炮弹是适才转过山去的那两辆钢甲车打过来的,顿时凉了半截,知道车已让庞炳勋缴了过去。这两辆钢甲车在铁路上横了,枪炮齐发,从桥上攻过去更没了指望。
这时,张守仁上前低声报告说:"后边传过信来了,孙良诚的骑兵已进了洛阳,把咱的炮团俘了,孙师长与李参谋长请主席赶快从鹅岭口撤走!再迟怕是来不及了。"韩复榘眼前一黑,腿一软坐在了石头上,呆了半晌,才叹了一声道:"我韩复榘大风大浪见过多少?没想到今日在阴沟里翻了船。"张守仁说:"李参谋长已命令在偃师的各旅分道向郑州、开封开拔,他们在鹅岭口接应主席。"韩复榘低头想了想,又回头看看黑石关,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庞拐子,往后有见面的那一天!老子不起了你的皮,就是大姑娘养的。"回头命令团长李益智打掩护,其余各部往后撤,各自寻路到郑州、开封聚齐。
二十多名手枪兵护着韩复榘往后便退,走出几里地去,突然身后枪声稠了起来,回头看去,庞炳勋的一队骑兵已是离得近了。
手枪兵架起韩复榘便跑,不多时,庞炳勋的骑兵队便追了上来,韩复榘忙躲到一个小山包后边。韩复榘眼睛都绿了,苦笑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我韩复榘让庞拐子撵得兔子似的。"张守仁伏在他的身边,韩复榘低声说:"你小子记住,要是跑不出去,就照老子脑门来一枪,老子死也不能落到庞拐子手里!"张守仁眼里滚出泪花儿来,说:"主席这是说的啥话?我就是拼了性命,也要保主席杀出去。"又对另几个手枪兵命令道,"庞拐子的兵要是看见了咱们,我留下挡住他们,你们架起主席快跑。"韩复榘恶狠狠地说:"你小子就照我的话办。要不我剥了你的皮!"庞炳勋的骑兵朝这边走过来,眼眉儿都瞧得清清楚楚了,几个手枪兵知道到了紧要关头,都举起了枪准备拼命。突然,一阵喊声响起,一队人马冲了过来,庞炳勋的骑兵转眼倒了几个,余下的拨马便跑。
那队人马到了跟前,韩复榘认出正是留给孙桐萱断后的那个新兵团的人,张守仁跳出去大喊:"主席在这里。"新兵团团长跑过来道:"孙桐萱派他们前来接应。"韩复榘摸着脑门子上的汗说:"适才摸到阎王爷的鼻子了。"这时,打掩护的李益智的兵也逃了下来,报告说李团长被庞拐子捉了。韩复榘听了更觉心慌,下令快撤。新兵团和手枪队保着他拔腿便走。
一行人一路急奔,终于到了鹅岭口,李树春、孙桐萱和纪甘青都已等在那里。韩复榘浑身是土,衣服也破了几个口子,脸上连灰加汗,像戏台上的花脸一般,很是狼狈。见了面,各人都有些难受。
韩复榘说:"六十旅打光了,这亏吃大了。"孙桐萱和李树春也把各旅的情况粗粗地说了一遍。五十八旅与五十九旅已从登封、禹县转向了开封,两个旅也受了老大损伤,二十师这下子打残了。韩复榘听了一阵阵心疼,又一阵阵沮丧。可这时连说话的气力也没了,只是倚着一棵树喘粗气儿。坐了一袋烟工夫,气儿还没喘匀,便听得不远处当当响了两枪,接着哨兵跟头骨碌地跑过来报告说:"发现一队骑兵,像是庞炳勋追过来了。"韩复榘听了,猛一下跳了起来,命令新兵团断后,其他人快走。众人慌了,一气跑出十多里地,进了一个村子,听听后边没什么动静,这才松了口气,可一个个都像抽了骨头一般瘫了下来。
韩复榘跑得浑身散了架,进了一户人家,喝过一碗热水,又俯在椅背上喘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对李树春说:"给蒋介石发电。你这么说:'庞炳勋部在黑石关截阻我二十师前进郑州,被我六十旅顽强击溃,俘敌钢甲车五,本部将陆续到达禹县、许县,近日将集中完毕。本人一二日内到郑,豫局不日可定。'"见李树春露出了诧异神色,韩复榘却眨眨眼道:"秤砣小了,压不住秤杆儿呀。"李树春转身要走时,韩复榘又把他叫住,说:"立马派人到南京、北平、东北、山东、河北去见见蒋中正、阎锡山、张学良、陈调元、商震他们,跟他们好好联络一下。如今一个朋友一条腿,咱他娘的朋友多了,那就成了千腿蜈蚣,谁也甭想绊咱个跟头。"李树春去了,韩复榘又把张绍堂喊了进来,俯到他耳朵上悄声说道:"你立马去一趟南阳,到二十九师找副师长曹福林。他原来跟着我干的,他手下的几个旅长也是我的老部下,你要使出嘴皮子上的功夫,给我说动曹福林,让他把二十九师拉过来。这事紧要的是不能让二十九师师长张允荣知道,他是冯先生的人。二十九师认得你的人少,你去干这事儿正合适。这事要办成了,你就是大功一件。"韩复榘又吩咐孙桐萱道:"眼下,席液池的骑兵师在开封,别让他们跑了,你带兵去给我截下来。冯先生把二十师打垮了,他得赔我个骑兵师!"一时调度停当,韩复榘又歇了半晌,觉得有了些精神,便挣起身来,要到外边查看查看。刚出了门,迎头李树春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道:"好事儿,好事儿。中央政府来电,对咱们易帜极表赞许,任你仍做河南省主席,河南、陕西、甘肃各省的军队也归主席指挥,蒋夫人已起身前来劳军,另送咱们五百万元作犒赏。"韩复榘顿时觉得身上有了劲儿,两掌一拍说:"好,好。哈哈。这下咱人也不用愁了,枪也不用愁了,钱也不用愁了。过不了多久,咱二十师照样敲敲头皮当当响!"众人看到,韩主席一时间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