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那时为止，我对围棋的理解还停留在书本上。尽管我学习了很多围棋的基本原理，但是还没有深入到围棋的本质中去。幸运的是，保罗的教学方式非常灵活，充满了比喻，这种方法十分适合我，效果非常好。例如，保罗会使用情人约会、吉他弹奏和生活琐事来解释棋盘上的形势。这些身边的事情，保罗随手拈来，恰到好处。事实上对保罗而言，生活与围棋并非两回事，各种各样的比喻跨越了家庭、政治、经济。也正是在这期间，我发现了围棋中潜藏着解释生活的可能性。

　　保罗对围棋的法则非常重视。他的英语流畅，因此，我们之间的交流不成问题，但他有点粗鲁。例如，在审视我的棋局时，他常常会说“不要做没有意思的事情”，“三个‘断’意味着糟糕透顶”，或者“下到‘处女地’上去”。这些话对我来说可谓不留情面。不过后来我明白了，我的错误引发保罗的教导只会让我不断进步。事实也确实如此，我一直在不断进步。

　　我家住在西雅图，不远处就住着一位日本棋院的职业棋手——千铃木先生。作为烟酒鬼、日籍人、佛教徒、围棋职业棋手——千铃木先生很快就喜欢上了我，因为我是学语言学专业的，曾经编写过一本土著美洲人的米卢克语言词典，那是我祖父的祖父的语言。千铃木先生有着各种各样的理论，用来说明日本人和土著美洲人如何是兄弟关系，还说明华盛顿州各处地名如何在初始时是日语单词（例如，“雅基马（Yakima）”在日语里是“火宅”的意思）。当我与他分享米卢克族人过去曾经移居日本的故事时，他非常激动，我们真是无巧不成书，算是遇上知音了。除了在跨太平洋人类学和语言学上的共同爱好之外，我们还对围棋有着共同的嗜好。

　　在我第一次拜访千铃木先生的时候，恰当我的棋艺处于突飞猛进的阶段。进步的态势有如指数曲线，而曲线的起点恰恰处于我回家的前夕。此时我在家乡西雅图巧遇了千铃木先生。下过一局后，铃木马上称赞我的棋形，说从我的棋局中发现了“可喜的天赋”。当我把这些话告诉保罗时，保罗似乎有点忌妒我在寻找另外一位教师。保罗其实没有理由忌妒，因为在接下来四个月的课程中，我的段位从八级跃到五段，速度之快也完全可以媲美于我的银行账户余额的下降速度。众所周知，在美国的围棋记录上，还没有谁取得过这么大的进步。

　　在我棋技跃上一个新的台阶之后，我第二次拜访了千铃木先生。这时候他面对的是一个脱胎换骨的棋手，结果他一败涂地。这也难怪，因为棋技的进步通常只有一、二段。对某些棋手而言，即使要取得这样的段位进步，也需要花费数年的工夫。在这次拜访和较量的过程中，铃木对我的棋力刮目相看。到了后来，我们才下几步棋时，铃木就开始不断地发表意见：“天才、天才、天才……”铃木异常高兴，因为他上次对我的赞语变成了事实。我说：“嗯，还行吧。”他突然说：“你应该考虑进入日本棋院做一名院生。”这回轮到我被震住了。

　　对于生长在美国的围棋棋手来说，日本棋院就如麦加一样，那里是圣地之圣地，天堂之天堂。铃木劝我去日本学棋，听起来就如梦境一般。我说：“确实应该如此。”这时他马上为我筹划行程。他问我何时去日本，我选择了毕业之后。他说：“很好。”

　　我想这次保罗将要伤心了。我返回到加利福尼亚后，保罗果真伤心了，但是他能够理解，因为对我的围棋生涯来说，去日本学习将是一个最好的机会。尽管我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向保罗学习，但是去日本却是我一生的机遇。

　　考虑自己要去日本了，于是我开始阅读禅、佛教及神道等与日本有关的读物，并且开始学习日语。我已经有过一些合气道（译者注：日本式的武术）的经验，现在我又开始进一步钻研日本的哲学。通过阅读禅和佛教一类的书籍，我渐渐发现它们与围棋也极为相似，因此我渴望到日本去，希望能够在日本的学习中看到禅和围棋是如何交融在一起的。

　　毕业后我踏上了异国的征途。去日本之前我没有联系任何人，包括千铃木先生。此外我清楚地知道我的日语水平很差，只相当于大学里学习半年的火候。然而就这样我还是来到了日本。当我踏上日本的国土时，我记得当时站在上野火车站（从机场到东京中心区的始点站），手里提着大大小小约六个箱子。我举目四顾，发现这个地区到处都是旅店的广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