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7日上午10∶00~11∶00
蔡德贵:董老师的批语是一处节奏,又一处节奏。他布置作文,“随便写来”四个字,不出作文题,是吗?
季羡林:就是他的,不出题。
蔡德贵:您用《随便写来》写过文章?
季羡林:对。就是这样子。
蔡德贵:您的文章还记得吗?
季羡林:记不得了,反正写啦,用《随便写来》做题。董秋芳是这样子,我受他的影响很大。我后来从事写作,与他的影响有关。他是北大英文系毕业的,学英文的,翻译了一本叫《争自由的波浪》,从英文翻译成汉文。那时候,有一个习惯,他本来也不是中文系的,后来我自己也当国文教员,也不是中文系的。就是人家只要认为他是作家,就可以教中文的。这就是当时的规律。董秋芳就是作家,其实他也没有什么作品,就是翻译的《争自由的波浪》。
蔡德贵:您自己有创作的。
季羡林:我创作的。
蔡德贵:有散文,也有小说。
季羡林:对。董秋芳①那时候,我记得他讲这个《苦闷的象征》,日本那个厨川白村。《苦闷的象征》是讲文艺理论的。内容大概是,主要就是,文学作品的根本来源就是苦。
过去也有这种说法的,中国不是也讲么,“诗必穷而后工”,你不穷啊,老是做官发财,诗写不好。
蔡德贵:实际上是悲剧更有生命力,是吗?
季羡林:嗯。中国历史上也是这个样子。一个人一生飞黄腾达,写不出好诗。这里边还有一个,也是在中国,还有个说法:“欢愉之辞难工”,欢悦的情绪不能写好(文章)。这话恐怕是对的。因为一个人没有激情,写不出好文章。我一向主张,写科研论文,没有真见解,不要下笔。写抒情的文章,没有真的感情,也不要下笔。下笔也没有好结果。所以董秋芳他自己也没有创作过,只有《争自由的波浪》一本小书,这样他就成为作家啦,后来就到山东教书。
蔡德贵:他教学水平怎么样?
季羡林:教学水平不怎么样,不怎么样的原因就是,一个,他北方话说的不行,他是绍兴人。另外一个呢,他脑袋里边确实也没有什么学问,大家最多给他个60分,作为教员。
蔡德贵:受学生的欢迎吗?
季羡林:60分么,刚及格。评价,也不是什么受欢迎,谈不到。就是也没有想架他(赶走的意思),架老师就是赶跑的意思,咱们也没有架走他。就是60分,平平,能接受。
蔡德贵:您是不是特别喜欢他那个“随便写来”?
季羡林:也不是。因为后来这样子,他对我写的几篇文章,最早的,评价极高。他这样子,他就讲,说我的作文水平,还有一个理科的王联榜,理科的,那个王联榜是能写,季羡林和王联榜是全班,后来加了一个引号,“全校之冠”,就是全校的第一名。
他教书总起来就是60分,他自己没有学术研究,也没有什么创作,就是《争自由的波浪》。他大概与鲁迅是老乡加小友。
蔡德贵:他沾鲁迅的光了吗?
季羡林:不能说,不能说沾鲁迅的光。他自己就……反正那时候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请一个不是本地的山东人,而且没有什么大成就的,去山东教国文。
蔡德贵:而且是最好的中学。
季羡林:一中当然是最好的啦。中学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胡也频。他晚啦。
蔡德贵:胡也频早,在先。
季羡林:记不清楚了。
蔡德贵:胡也频是济南高中第一个教您的,是教现代文艺,就是普罗文学。
季羡林:胡也频就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作品,反正当时也是国文教员。丁玲啊,不是他的夫人么,因为胡也频的关系,丁玲到济南去了。到济南去,是这样子,济南那个路,比上海,比不了,不平。特别是那个高中,外边那个下坡,垫着石子,穿着高跟鞋,身体挺胖的,结果胡也频成了她的手杖了。没有胡也频帮她,她走不了路。
所以因此呢,后来就是多少年以后啦,就是,郑振铎、靳以和巴金编那个《文学季刊》,那是后来啦。《文学季刊》,我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评丁玲的《母亲》(此处有误,应该是评论丁玲的《夜会》)。
因为我对丁玲就是那么个印象,拿胡也频当手杖,没有好印象。她的《母亲》也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后来我就说,她这个脑袋里边啊,就是不认爹和娘啦,所以写母亲呢,写的,别人写母亲,写母爱,她不写这个,写的一些不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文学季刊》啊,头一篇我就写评丁玲的《母亲》。
后来惹出了这个麻烦。麻烦从谁那儿来的呢?沈从文,沈从文啊,与丁玲啊,有一段恋爱关系。所以有一次,就是《文学季刊》当时刚发表的时候,轰动全国。我写那个评丁玲的《母亲》,观点就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她这个把她母亲写的,不是写母爱,那个母亲一点也不可爱。所以她脑筋里边的母亲,就是不认爹和娘的,那个母亲。丁玲不是和胡也频已经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