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德贵:有人说那时候没有结婚,只是同居。
季羡林:那个不清楚,反正在一起住。
我跟郑振铎关系比较好,他办《文学季刊》,他请我,这个《文学季刊》第1期,写的那个特约撰稿人,里边有我,林庚,李长之啊。
蔡德贵:很器重您啊。
季羡林:那当然,不过后来一直跟郑振铎关系好。郑振铎那个人哪,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酸溜溜的那种味道,也没有架子。到后来不是文化部的副部长么,文物局局长。文物局在团城上面,他当局长的时候,我到团城去看过他。
蔡德贵:就是北海的团城。
季羡林:对。胡也频就是,我对丁玲,就是这么一个印象。她写的那个母亲,挺蠢的。后来我就觉得,“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后来写出来以后,郑振铎有一天见到我,他说,羡林,你那篇文章惹了麻烦,我说什么文章啊?评这个丁玲的《母亲》,我说,谁说呢?沈从文。沈从文原来大概很早的时候,与丁玲一度有恋爱关系,住在西山。大概是很早了,比较年轻的时候。后来我说,第2期那个《文学季刊》,把它撤掉,第2期(蔡德贵按:应该是再版时)就没有那个评丁玲的《母亲》了。后来我还给沈从文写了封信,因为那时候在中国作家中间,我很崇拜沈从文。
为什么原因呢?因为那时候,这个,鲁迅已经不在了,大概文学家最高权威茅盾,三部曲,或者《子夜》,我对茅盾呢,很不欣赏,他《子夜》出版的时候,那时候我在清华念书,我、吴组缃、林庚、李长之,我们四个,跑到那个水木清华,工字厅后边,很安静,就谈这个《子夜》。吹捧这个书的是吴组缃,他说这个书规模宏大。我就说,从文章来讲的话呢,茅盾那文体啊,文风啊,没有什么特点,我说他笨得很。就用这个词:笨。沈从文是出名的,他的风格写的文章,我喜欢的,有才干。茅盾的就不行,他的《子夜》我是全盘否定的。吴组缃吹捧,说他这个书啊,规模宏大,有点气魄,我们就辩论了一番。当时我们那时候都年轻,反正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口出狂言,不过有什么说什么,我们倒不隐瞒。大概有这么个……蔡德贵:你们也不争吵。
季羡林:不争吵。各人说各人的观点,也用不着说服别人,说完就完。
蔡德贵:您有没有写过《母亲》的书评?
季羡林:写《母亲》的文章啊?
蔡德贵:文章。
季羡林:那时候还没有。后来多啦。
蔡德贵:写过《子夜》的书评吗?
季羡林:没写过。
蔡德贵:写过巴金《家》的书评。
季羡林:《家》写过。中国近代作家中,我始终认为巴金是个大作家,原因什么呢?从文章来讲,茅盾的文章很板,板滞,看不出什么才干来。巴金就不同,巴金的文章有文采,所以后来我说,拿诺贝尔奖金,中国惟一有资格的,就是巴金。
诺贝尔奖金,这个后来有一段啊,就是中国解放以后,我就说,大概没有写文章。我就跟中国的出版界,中国的作家啊,我说,不要吹捧诺贝尔奖金,诺贝尔奖金这个东西啊,本身是代表资产阶级、代表资本主义的东西,它也不会给中国。所以当年哪,鲁迅还活着,1930年以后的,说有一度,想把诺贝尔奖金给鲁迅,鲁迅拒绝了。
蔡德贵:确有其事吗?
季羡林:有其事没有其事,反正都这么传说。
蔡德贵:先生,我插一句,有个作家碧野,说您和臧克家编辑过《文讯》。
季羡林:碧野知道。我不知道有《文讯》这个杂志。
蔡德贵:鲁迅拒绝诺贝尔奖金是听说的。
季羡林:传说的,不过也有可能。后来一解放,我就,这个文章写过没有忘记了,说过好多次,我说,中国的文学界、艺术界啊,不要过分吹捧诺贝尔奖金,诺贝尔奖金,代表资本主义,西方资本主义,它不会给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它不会的。瑞典科学院它不会把那个奖金给中国的。这是政治偏见。后来那个日本呢,有好几个得诺贝尔奖金的,第一个川端康成②,第二个大江健三郎③。大江健三郎他到中国来,到北大,我招待过他。
蔡德贵:什么时候?
季羡林:忘记了。
蔡德贵:是不是当北大副校长的时候?
季羡林:嗯。所以后来我就说,中国人啊,少宣传诺贝尔奖金,它决不会给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像瑞典科学院,瑞典那个封建主义那么严重,它能让一个共产党的作家到科学院发表讲话?我说,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