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压力,但除了当鸡尾酒女郎之外,我也不想再找第二份工作了。我知道自己是位作家,尽管是兼职的。为此说明一件事就够了。那时我晕头转向,准备屈从于周围所有人的哄骗诱导,就要跑去应聘一个为奇宝(Keebler)曲奇之类的玩意儿编写广告语的职位。当时芝加哥的那家大型广告公司前老总就在他的花园工作室里,让我自己找个地方坐下来,然后就急风骤雨地数落了我一顿。
他先深吸了一口手上的无过滤型骆驼烟,然后说:“你是个作家。一谈到写作,我就能看到你两眼冒光。”他用手中的香烟点了点我,眼睛微眯,加重了语气,“别听别人说什么作家也不能不识时务,也要找广告公司谋份职位!写书吧!我像你这么大时,真希望能听从本心的召唤。”
接下来他说的,可能是我这一生中最重要的话:“在这个星球上存活下来,是最困难的社会人口学问题之一。因为……”他张开双臂,好像要拥抱那富有艺术气息的花园阳棚,拥抱他那几英亩的玫瑰园,拥抱整个芝加哥北岸,“因为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想要这样。”他靠在沙发上,又深深吸了口烟,然后话音消失在弥漫的烟雾里:“如果你能开辟自己的道路,获得自己的成功……那么,我就知道你确实是个天才。”
我无数次地想起这些话。说话的这个人现在已经过世了,但他送给我的天竺葵剪枝每年仍然在我的蒙大拿花圃中生发成长。每次看到它们,它们都仿佛在告诉我,你是个作家。我倍受鼓舞,觉得写作比什么社会地位都重要得多--即使有时我并没有那么确定。
就这样,怀揣着崇高远大的梦想,面对着空空如也的腰包,我们决定,在存够环游世界的钱之前,我们最好先结伴住在马萨诸塞州奥尔斯顿的一套复式公寓里。屋子很小,尽管简陋,但我们很高兴。我们就想要陋室。还记得么?我们很叛逆。如果我们还做不到美妙的自我放逐,至少可以暂时先穷折腾一番。
一言以蔽之,我们是两个装模作样的痴人,不过也许你早就看出来了。
我们的第一件起居室艺术品是一条巨大的浮木,这是我们从科特角的海滩上拖回来的。我们的第一张餐桌是个装冰箱的大纸板箱,上面搭的是一条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旧毯子,我们很以此为傲。我还莫名其妙地继承了曾祖母的925纯银枝型大烛台。纸板箱、毯子,再加上烛台,这些让我有一种深深的自讽式的愉悦感,特别是当烛泪滴得到处都是、纸板箱餐桌散发着自燃气息的时候。我感觉到飘摇不定,戏剧感十足,就像安妮·塞克斯顿(Anne Sexton)、西尔维娅·普拉斯(Sylvia Plath)、阿娜伊斯·宁(Anas Nin)、伊莎多拉·邓肯(Isadora Duncan)、席德·维瑟斯(Sid Vicious)或其他什么人一样。
然而,我并不是他们。
我只是一个宅人,只是一个死乞白赖想赚更多钱的人,只是一个表面上按时工作的人。
我想变得更坏。我只是不够勇敢,这是事实。抛开自在轻松的社会地位,不见天日地写着自己的第一本小说,上夜班当鸡尾酒女郎,夜里很晚才坐地铁回家……这些掏空了我所有的勇气。不过,我永远不会承认这一点的,永远不会。
对于我的出身渊源而言,不刮腿毛这样的事情是大罪,我犯过这样的大罪。现在的生活就是赎罪,于是才有纸板箱做成的餐桌……算了,别想这个了。后面有一章会讲到我怎么看胡蜂人,也许那时大家就明白了。或者,也许大家现在就能原谅我,原谅我如此特立独行,原谅我仍然厚颜无耻地张扬生活中曾经的苦楚。那么,大家真是太善良了。我再也不用写那该死的胡蜂人群如何如何了--我对那玩意儿过敏。对于落到纸面上的东西,我最最憎恶的就是“可怜的富家小女孩”现象了。不过我要告诉大家,从小到大,我身边都是一些世界上最富裕的人。而痛苦这个东西,除了痛苦,还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