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清洗石板(4)

休克主义:灾难资本主义的兴起 作者:(加)娜奥米·克莱恩


谁被杀害,以及为什么

在突击中被扫荡的人大多数不是军政府宣称的“恐怖分子”,而是被视为对经济计划造成最大障碍的人。有些人是真正的反政府人士,但许多人只是被认为不符合革命的价值观。

清洗运动呈现的体制性,从人权与真相委员会报告记录的失踪日期和时间就可明确验证。在巴西,军政府到60年代末期才开始大规模镇压,但有一个例外:政变一发动后,士兵就立即逮捕工厂和农场的工会领袖。根据《巴西:毋忘教训》报告,他们被送往监狱,许多人遭到酷刑,“理由只是他们受到当局反对的政治思想激励”。这份真相委员会的报告引述军方自己的法庭记录说,大型工会联盟工人指挥总部(CGT)在军政府的法庭程序中,被当作“无所不在的恶魔,应加以驱除”。该报告直言不讳地下结论说,“1964年掌权的当局,对‘彻底清除’这个部门特别仔细”,原因是他们“担心抗拒会从工会蔓延到他们的经济计划,而计划的基础则是紧缩工资和把经济去国有化”。

在智利和阿根廷,军政府都利用政变初期的混乱,对工会运动展开猛烈攻击。这些行动显然都事先经过审慎规划,从政变的第一天就展开有系统的突击。在智利,当所有人都注视被包围的总统府时,其他部队也被派往“人称‘工业带’的许多工厂,展开突击和逮捕”。在接着数天,智利的真相与和解报告指出,又有数家工厂被突击,“并大规模逮捕人,部分人遭杀害或失踪”。在1976年,80%的智利政治犯是工人和农民。

阿根廷的真相委员会报告《永远不再》(Nunca Mas),记录了同样对工会有计划的攻击:“我们发现一大部分(对工人)的行动,是在政变当天进行,或政变后立即进行。”在攻击工厂的清单中,有一项证词特别暴露出“恐怖主义”被用作搜捕非暴力工人活动分子的借口。曾被关在珍珠(La Perla)酷刑集中营的政治犯吉尤娜(Graciela Geuna),描述士兵因为一次即将进行的电厂罢工而监视她。这项罢工准备“示范如何抗拒军事独裁”,当然不为军政府所乐见。吉尤娜回忆说:“集中营里的士兵表示,他们决定把罢工‘蒙特内罗化’,让它变成非法。”(蒙特内罗是已被军队完全肃清的游击队组织。)罢工者与蒙特内罗毫无关系,但那已无关紧要。“珍珠营的士兵自己印制上有‘蒙特内罗’签名的宣传单--呼吁电厂工人罢工。”然后这些宣传品就变成必须绑架和杀害工会领袖的“证据”。

企业资助酷刑

对工会领袖的攻击往往在工厂业主的密切合作下进行,而近几年向法庭提出的报告提供了明确的文件证据,显示外国跨国企业在当地的子公司也直接参与。

在阿根廷政变之前的年代,左派激进分子的崛起曾影响到外国公司,包括在经济和个人方面;从1973年到1976年,菲亚特(Fiat)汽车公司有五名主管遭暗杀。军政府取得权力并执行芝加哥学派的政策后,这类公司的命运大幅改观;现在它们可以把进口产品倾销到当地市场,支付较低的工资,任意裁撤员工,而且不受管制地把利润汇回母国。

数家跨国公司热烈地表达它们的感激。阿根廷军事统治后的第一个新年,福特汽车公司刊登一则庆贺的报纸广告,公开表明支持军政权的立场:“1976年:阿根廷再次迷途知返。1977年:对所有怀着善意的阿根廷人带来信心与希望的新年。阿根廷及其人民的福特汽车公司,将全力投入创造祖国的伟大命运。”外国企业不只是感谢军政府的贡献,有些公司还积极参与恐怖运动。在巴西,数家跨国公司通力合作,资助它们自己的民间酷刑队。1969年正当军政府进入最残暴的阶段,一支不受法律管束的警察部队成立,取名侦察行动(Operation Bandeirants),简称OBAN。据《巴西:毋忘教训》,这支部队由军官组成,靠许多跨国公司的捐款资助,包括福特和通用汽车公司。报告说,由于OBAN不在军队和警察的正式编制里,因此“在使用审讯手段上享有弹性和免受刑责”,并很快以无与伦比的残暴声名远播。

不过,最不避讳参与恐怖行动的跨国企业,是福特汽车的阿根廷分公司。该公司供应车辆给军方,绿色的福特猎鹰轿车被用在成千上万次绑架和失踪的行动。阿根廷心理学家兼剧作家帕夫洛夫斯基(Eduardo Pavlovsky),形容这种车是“恐怖的象征,是死亡之车”。

福特供应军方汽车,军政府则提供福特它擅长的服务--为工厂除掉制造麻烦的工会分子。在政变前,福特被迫对工人作出重大让步:午餐时间从20分钟延长到1小时,每辆汽车销售的1%用于社会服务计划。这种情况在政变那天完全改观,反革命从此展开。福特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南郊的工厂变成一座武装军营;在接下来的数周,工厂聚集了各式军用交通工具,包括坦克车和天上盘旋的直升机。工人作证说,一个有百名士兵的军队长期驻在该工厂。“我们在福特感觉好像在打仗。而军队是冲着我们工人来的。”工会代表卓伊安尼(Pedro Troiani)回忆说。

士兵搜寻整个厂房,抓住最活跃的工会成员并将他们戴上头罩,工厂的工头则协助指认他们。卓伊安尼是从生产线被拖出的人之一,他记得“在囚禁我之前,他们押我在工厂游行。他们公然这么做是想让所有人看到:福特利用这种手段消灭工厂的工会组织”。最令人惊讶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卓伊安尼并未被送到附近的监狱,据其他人转述,士兵把他们带到在工厂大门内设置的羁留所。就在工厂内几天前他们谈判合约的地方,这些工人遭到拳打脚踢,其中有两个人遭电击。他们被带往外面的监狱后,酷刑仍持续数周之久,有些长达数个月。工人的律师指出,至少有25位福特工会代表在这段期间遭绑架,其中有半数被拘禁在公司的厂房里;阿根廷的人权团体现在正在游说,把福特的工厂正式列入前秘密羁押所的清单。

2002年,联邦检察官代表卓伊安尼和其他14名工人,对福特阿根廷公司提出刑事控告,指称该公司应为在其厂房发生的镇压负法律责任。“福特(阿根廷)及其主管共谋绑架自己的员工,我想他们应为这件事负责。”卓伊安尼说。奔驰(Mercedes-Benz)也正面临类似的调查,该公司遭指控在1970年代与军方合作,肃清旗下一座工厂的工会领袖,涉嫌交出16名工人的姓名和地址,后来他们全部失踪,其中14名从此未再寻获。

据拉丁美洲历史学家罗伯特(Karen Robert)的调查,到独裁统治结束时,“几乎所有工厂代表都已从阿根廷最大的工厂失踪……例如奔驰、克赖斯勒,以及菲亚特协和(Fiat Concord)。福特与奔驰都否认他们的主管在镇压中扮演任何角色,司法案件仍在进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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