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穿旗袍的姨妈 七(5)

穿旗袍的姨妈 作者:里程


就在我的亲戚们调兵遣将准备大动干戈的时候,隶属我母亲这一系脉的阵营却显得格外的风平浪静。除了母亲之外,我和姐姐们都非常麻木。我们都未曾察觉构筑在亲戚们之间的和睦关系的堤坝已经开始迸裂,然后加速度塌陷崩溃,我们都还蒙在鼓里,一张温情脉脉的面纱之所以还没完全撕下,只不过是各路兵马暗地里的准备还不够充分,还没到短兵相接的火候。

那些日子里,母亲带回来的一些零星消息并不能引起我的注意。母亲和她的儿女们一样,感到一种歉疚。道义上的反思使我们根本无暇去想那些遗产问题。

二姨妈的死,带给我的是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恐惧。我对道义层次上的思索很有限,我仅仅觉得在对待二姨妈的态度上,我做得不合适。不合适在什么地方,我说不清。我一次次地想起二姨妈和我的最后一次谈话。那是我的秘密,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那时候紧紧缠住我的是另外一件事。一个原先你很熟悉、离你很近的人突然消失了,它使你想到:死,其实离你很近。

一个熟悉的人的死去,就像距你不远处的地方出现了严重的塌方,你脚下的土地仿佛也开始晃动起来。

我第一次靠近了死。朦朦胧胧很不具体的死。

随着亲戚们的陆续到来,我家屋内的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这情形很像纪录片里国家首脑们的会晤。

舅舅和四姨妈分坐桌子两侧。皮肤白皙、目光超然的三姨妈穿得整整齐齐,坐在靠近墙壁的一张躺椅上。桌子向左向右,依次坐着舅妈和四姨妈的女婿。母亲忙忙碌碌给大家沏好茶端来后,正对着桌子坐下。

舅舅扫了一眼站在门边的我和二姐,慢悠悠地说: “分配小组的成员留下,无关的小辈就回避吧。”

舅舅说话时面带微笑,他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又朝着天花板,一时大家都没听明白他的话。倒是年纪最大的三姨妈脑子反应灵敏,她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地说: “是啊是啊,小辈是隔了一代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参加这种场面。”

舅舅的原意是让我和二姐退避一下,三姨妈将他的意思一引申,变成了小辈们都要回避。这一波及面太大的动议,显然引起了四姨妈女婿的不满,所以当二姐态度生硬地拒绝离去时,四姨妈的女婿即刻表示赞同,使得舅舅只能改口,说无关的小辈们旁听一下也无妨,只是不要随便插嘴。

遗产分配小组已经不止一次开过类似的会议了。开会的地点业已多次变动。在这方面,我的亲戚们可以说是具备了职业外交家的素质。对选择开会地点的意见不一,其实显示了各自的倾向和必要姿态。高明的谈判老手往往在商讨重大问题前,总是先在一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不休。对峙的双方争执不下,并非是他们真的十分计较诸如时间地点这些细小问题,宛如一场古代战争阵前的鼓乐争鸣,宛如交响曲的序曲引子,一种声音的出现,总要遭到另一种声音的抗衡,以表示谁也不能摆布谁的坚强意志和铿锵决心。舅舅与四姨妈女婿的较量,一开始就是从开会地点上发生歧义的。舅舅提出以他的家为主会场,四姨妈女婿几乎不假思索便推翻了他的提议。舅舅的提议之所以那么不堪一击,是因为四姨妈女婿指出,舅舅家离市区太远,开会地点的选择应该考虑到老人们行走不便的因素。他认为应该选择一个离二姨妈旧居较近处作为主会场,理由是便于清点财产。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