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内森·斯泰尔斯中尉(1)

南方的寡妇 作者:(美)罗伯特·希克斯


我看见一个小叛乱分子,不会超过十二岁,被一堆死人压得窒息。窒息。我从没考虑过这样的可能。只有他的脑袋伸在死人堆的外面,我思考片刻,觉得他正看着我,想要说些什么,只是没有空气他说不出来。他不能呼吸,天知道他哪里中了枪。他的上下颚翕动着,眼眶里噙满泪水。我最后一眼看见他时,只见他被另一个人整个儿地压着,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一股波浪从他身上冲过,把他推到了海上。

我们把装了子弹的来复枪传递给雉堞旁的射手,他们把发烫、冒烟的空枪传回来重新装子弹。一些邦联军士兵爬到了我们的工事顶上,但是立刻就被我们打了下来,于是他们的尸体就躺在了我们的战壕里。战壕里也有我们自己战友的尸体,大多数是因为想要偷看敌人的进攻,而被击中了头部。我们的大多数小伙子只是把他们的来复枪举过头顶,伸到壕沟的原木外面,朝着发出恐怖叫声的大概方向开枪。壕沟里有很多尸体,我们只好从他们身上踩过去,我怕他们很快就会把我们的战斗岗位也挤占了,我们就只好退出,然后他们会挤占我们周围的每一个地方,直到我们像那个肮脏的、喘不过气来的小叛乱分子一样窒息而死。

要是我知道保卫突出部意味着什么,我就不会取笑上校的富有远见的话了。我们三面被围,突出在主战线外面,只要我们两边的部队稍微兴奋一点、朝着任何在他们前面移动的东西开枪的话,就会打到我们的阵地,我们就要派人过去告诉他们,别他妈乱开枪。我为此已经损失了两名传令兵。

为了构筑工事,我们占用了轧花厂很多的木头和钢铁——木板,搁架,螺旋压力机的控制杆,在这过程中我们把库存的棉花包暴露在了叛军火力的群射之中。被打散的棉花包里飞出来的白棉絮很快就把我们裹了起来,其余的很多棉絮飘到了我们前面的阵地外面。我偶尔冒险朝阵地外面看一眼,只见那些棉花像新下的雪落在了尸体上。这就是那天我们忘不了的事情之一,也是让我想到我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事情之一。这件事情可怕可爱又出人意料。

他们为什么不停地冲过来呢?战斗开始后的第二个小时,杀戮变得毫无趣味,因此当一个叛军出现在我们的壕沟顶上,挥舞着一面旗帜或一支来复枪时,我们就喊话让他下来,把他俘虏过来,而不是开枪打死他。除非他非常危险。危险分子最后的下场就是横尸壕沟。

俘虏们似乎非常轻松。一开始他们不能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接着是短暂的惭愧,然后意识到他们还能活命,于是一个个如释重负,大喜过望。我看见一个人快要哭了,而另一个则逮着谁拍谁的背。

“你们战斗起来都像他们的疯狗。让这些可怜的小伙子休息一下,听见没有?你们有吃的吗?这支枪挺不错,能给我吗?开玩笑而已,朋友,开玩笑而已。我从没见过像那边那样的农田。你从这里看不见,烟太浓了。不过,你们把我们撕碎了,一点没错。我只是说说而已。你要是看见了,准不会相信。到后方去的路怎么走?我倒不是要显得鲁莽,不过这已经让我受够了。”

他们还在不停地冲上来。他们不停地向我们发起冲锋,一次一次又一次,每次又都退回去,留下缺胳臂断腿的人躺在草地里,扔得满地都是的来复枪在暮色中微微发亮,软绵绵的旗帜抓在倒地的旗手的手里。我们的一些士兵开始拾取战利品,日后他们将收藏这些东西。

“那边那个小伙子,看见他了吗?我要拿他的背包。不,就在那边,看见了吗?那个家伙下巴都被打掉了。你怎么会错过他呢,就在那边地上么,他的舌头都伸了出来。看样子他的一只眼睛也没了。说不准。那里,现在你看见了吧?他还有一把漂亮的刀,我也得把它弄过来。”

我打断了那人的话,但是我明白这件事的紧迫性。我自己也想从那里拿到点什么。我抬头看着被一颗又一颗子弹打坏的轧花机。我想把整个战争抛在身后,然而我看到了这个战场上某种值得纪念的东西。这不是一个神圣的战场,但是我要感谢上帝让我看到了它。以后我不管看见谁,都会在心里问一声,他会犯什么样的罪。知道这一点似乎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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