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 各种颜色的砖房(4)

贾奈达之城 作者:邱华栋


我们沿着一条发出了隆隆声响的河流边上走,不断地从河流的这边渡到那边,然后在前面的一个地方,又重新渡过这条河。我们渡过这条河流的次数越来越多,我也就越来越烦躁,我感到似乎我们在不断地重复着什么,可能就是在原地打转,根本就没有前进。我觉得自己的感觉出了问题,然后,就昏昏沉沉地在马背上睡着了。

我看到了自己前生的模样。我就是在列城见到的那个老王后的妹妹。那个时候,我还特别年轻,身上的穿戴特别艳丽。我的家族,是被大英帝国采取赎买政策剥夺了很多拉达克王族的土地之后,允许留在列城,并且保留了自己最后一点土地的王族中的一支。但是,即使是这样,王族的衰败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了。

我感觉自己像是做梦一样,仍旧骑在马上,穿行在这海拔如此高峻的山上。似乎也是在这样的季节,但是,时间却是1918年。

我似乎在私奔的路上,似乎驮队中也有一个我爱恋的男人,但是这个男人不是艾瑞克,而是另外一个男人,一个藏族人,或者是另外的一个高山民族的男人。我们在一起是那样的亲热,即使我的已经衰弱的王室家族不同意我们之间的恋情,我们也无所谓,后来就私奔了。

我们私奔在通往新疆的路上。我们准备到新疆的喀什绿洲上,找一个村落住下来,然后在那里生活,并且生儿育女,过全新的生活。

但是,在1918年的私奔路上,我觉得这喀喇昆仑山似乎逾越不过去了,我头疼得厉害,在突然出现的高山风雪之中,我觉得自己要死了。在我的身后,我的恋人抱着我,我可以感受到他的体温,但是我已经坚持不住了,我要死了。

这是一种高山缺氧的感觉,我的思维似乎运行缓慢了,别人对我说的话,我需要好长时间才可以完全理解。每个人在高山缺氧的状态下,都变成了反应奇慢的白痴。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在慢慢地上升,在这海拔如此高峻的山上上升。有人在大声地呼唤我,但是我的灵魂已经飘了起来,和漫天的雪花在一起飞舞。我甚至可以看见我的身体在马上,被一个我心爱的人所呼唤。但是我已经飘飞进了天空之中,变成了一朵雪花。

远处一阵轰隆隆的声响传来,一场雪崩已经发生了。

这个时候我听见有人呼唤我,我睁开了眼睛,发现现在仍旧是在1946年的9月,我,戴安娜?安普顿,在翻越着喀喇昆仑山的波浪般起伏的山巅。刚才,和我在一个身体里的另外一个女人,已经飞走了,我现在看不见她了。

那场已经来临的雪崩突然消失了。那种奇特的感觉消失了。我听到了我的丈夫艾瑞克在我的耳边关切地问候我的声音。现在,艾瑞克和我骑在一匹马上,他就在我的身后抱着我,给我安慰和鼓励。

“我刚才看见我的前生了。”我有气无力地对艾瑞克说,“好像我过去来过这里。”

“胡说,你不可能来过这里。你有一个前生?开玩笑。”艾瑞克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他一定觉得我病得很严重,“你产生了幻觉。”

“也许吧。在刚才,我感觉到我正在和一个心爱的男人私奔,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两个人骑在一匹马上。告诉你,那天,那个老王后告诉我,我过去是她的妹妹。”

“你是不是觉得头仍旧疼得厉害?”

“是的。”

“那就对了。其实,你一直在发烧,已经好几天了,这种情况特别危险。人是没有什么前生的,我们是基督教新教徒,不是佛教徒。刚才你是做梦了,还在叫喊着什么,把大家都吓坏了。你看,前面就是喀喇昆仑山山口,我们过了那个山口,就到中国的领土上了。它海拔有六千米,我们翻过了那个山口,就基本安全了。”

艾瑞克现在出奇地温柔,这使我确信他是爱我的,因为他现在特别害怕我死去。可是,我能够翻越这个最险峻的喀喇昆仑山山口最高的大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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