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苏丹港 三(3)

苏丹港 作者:(法)奥利维叶·罗兰


话不投机,我就难以给他引荐姑娘了,只好建议他叫人送上一两个麻袋来;只要有胃口,送三麻袋也不是不可以。结果,两人不欢而散。

舆论……光这个词的声调,就能将一些令人不快的影像召唤到你眼前:温热的水、洋葱头的味道、好地段上开的店铺……反正是淡而无味,布尔乔亚。二十多年前,我出国的时候,法国并不存在什么“舆论”,人们发表这样那样的判断,有的还很尖锐,针锋相对;我觉得,那些行为,不但是精神的寄托,常常还要把肉体也搭上。你主张这个,弃绝那个,所根据的,是某种哲学,而非传统;因为,传统已被侵蚀得面目全非了。那时,人们还没有浸泡在所谓多数的胎盘里。那胎盘,现在我可看清楚了,是一个巨大的胶状体,里面满是智力的胚胎,那么多,软软的,靠胎盘哺养着。当少数派又怎么啦?跟在不见容于社会的伟大人物旗帜后面行进,可以汲取力量,叫人感觉自豪。孤独并非耻辱。勇敢与大胆一类的词语,在我们眼里,显得那么美好。有句格言,意思是:投入行动,不必怀着希望;坚持下去,不必计较成败。我们大胆地把这句格言拿过来,为我所用。这当然无法阻止我们有时候显得可笑,但至少却使我们避免随波逐流,人云亦云。我指的不仅是我和A这一代;连我们的父辈也一样:

他们所崇拜的,同样是一些受到孤立与排斥的人。众所周知,德雷福斯上尉②平反昭雪,绝非舆论之功。而法国一九四○年出现的局面③,更不可能给舆论大多数脸上贴金。那时候也搞政治,同样开展辩论,进行批评,文学也很活跃。任何事情上都有战斗嘛。现在不同了,我的眼睛和耳朵经过长期流亡,变得天真了;听到看到的,尽是些乏味的百分比和结算,不外是交易啊,经济啊,职业啊,文本啊,情绪啊什么的。在最严重、最关系国计民生的问题上,例如死刑问题,某一民族的生死存亡问题,人们信赖的不是思想的裁决,甚至也不是雄辩的威望,而是机器抛出来的正弦曲线不断的浮动。在这个国家里,处理关乎人类命运的事情,现在也要依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统计材料。在这个国家里,生与死,善与恶,荣与辱,都要按照市场份额进行计算。这个民族,在以前一些时代,可以说是伟大的;无论如何,在那些时代,人的思想还不至于把自己所有的权利统统放进商人们带有自动计数器的钱箱里。现在,我再也认不出它来了。

决策本身就包含着戏剧性的判断因素,而戏剧性恰恰是舆论最为讨厌的事情。舆论轻薄地自鸣得意的,原来不过是游戏。现在,无论什么事情上,人们都在游戏,疯狂地、无休无止地游戏、玩耍。不仅仅在跑马场上玩,在股市里玩;还玩预测体育比赛,玩形形色色的彩票,玩罗多彩,引诱头脑简单的人天天想着突发大财。更有甚者,还伪造情感,假装爱恋,甚至佯作战争,把游戏推到了极致。孩子们玩种种电子游戏,搞得视觉模糊,一个个都得了癫痫病。成人们别看吃得肥肥胖胖,仍然是稚气未脱的大个子奴隶;他们守着电视,把着电脑,统统是游戏。如此这般的滑稽戏,振振有词地这样的信仰里找到了哲学上的正名(不知“正名”二字是否用词恰当):世界本身就是一场巨大的赌博式游戏,赢家是运气好的,会投机取巧的,擅长坑蒙拐骗的主儿。该不该坦白承认:我可能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非洲人?因为苏丹港那些公开发生的残暴事件,比起这里为了千方百计地熄灭思想而通过巨大、柔软的机器所进行的交易来,可以说是正经多了,正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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