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明白了。’他笑了笑,那样子让我倒胃。‘ 让我看看您在做什么。请您让开。’
“他拿起我刚才一直在研究的地图,双手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他看着图,好像不必细看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认为他那样是虚张声势。‘ 这是档案馆的材料,是吗?’
“‘ 是的,’我忿忿地说道。
“‘ 这是土耳其政府的宝贵财产。我相信您在异国不会需要它。就是这张小纸片,这张小地图,将您从您在英国的大学带到了伊斯坦布尔?’
“ 我想到过要反驳他,说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叫他别妨碍我做研究,但我马上又意识到这可能会招致更多的提问。‘ 简单地说,是的。’
“‘ 简单地说?’他以更加温和的语气重复道。‘ 我想您会发现这个东西暂时被没收了。让外国研究者看到这个,丢脸。’
“ 我怒火中烧,我就要找到答案了。幸好,那天上午我没把自己仔细复制的喀尔巴阡山的地图带来,我本来想在第二天比较两幅图的。我把复制的图藏在我放在旅馆的箱子里。‘ 您完全没有权力没收我获准研究的材料,’我咬牙切齿地说。‘ 我会马上将此事报告给国家图书馆和英国大使馆。您究竟有什么理由反对我研究这些文件呢?它们是些中世纪史中一些不为人知的材料。我确信它们和土耳其政府的利益没有任何关系。’
“ 那名官员把目光从我身上移开了。‘ 我这是为了您好。’他毫不动情地说。‘ 最好是换个时间,换个人来做这个研究。’
“ 我从桌子旁往后退,以为自己给这些怪异的资料弄得发了疯,我以为我真的精神错乱了。但现在是大白天,再正常不过,穿黑羊毛衣西服的人也实实在在,包括他古龙香水掩盖下那股长期不洗澡的气味、汗味和其他什么味道。没有什么东西突然不见了,或者改变了。几秒钟后他从自己沉浸的景象中回过头来,似乎很满意他所看见的———或者我看见的——一切,又开始微笑起来。‘ 为了您好,教授。’
“ 我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把地图卷在手里拿走了,我听见他的脚步声在楼梯间渐渐远去。几分钟后,有个年纪较大的管理员进来,他一头浓密的灰色头发,手里拿着两本对开本,正把它们放到下面的书架上。‘ 对不起,’我对他说,声音几乎卡在喉咙里。‘ 对不起,但这实在是太没有道理了。’他抬起头,大惑不解地看着我。‘ 那个人是谁?那名官员?’
“‘ 官员?’管理员结巴着重复我的话。
“‘ 那个从什么部来的人,就是刚才上来的那个人。不是您让他上来的吗?’
“ 他一头浓密的灰色头发,好奇地打量着我。‘ 刚才有人来过?过去三个小时后没有人进来过。我自己就坐在入口处。说来遗憾,没有什么人来我们这里做研究。’
“‘ 那个人———’我说,然后又停住了。我突然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只会打手势的疯老外。‘ 他拿走了我的地图,我的意思是档案馆的地图。’
“‘ 地图,教授先生?’
“ 我正在研究一幅地图。我今天上午在前台借出来的。’
“‘ 不是那幅地图吧?’他指着我的桌子问。桌子中央是一幅我平生从未见过的普通的巴尔干地图。五分钟前它肯定还不在那儿。管理员去放他的第二本书去了。
“‘ 没关系。’我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的书本,离开了图书馆。车水马龙的街道上根本就没有那个官员的影子,尽管我见到好几个穿类似西装的人拎着手提箱行色匆忙地经过我身边。我回到旅馆房间,发现因为客房的一些实际问题,我的行李被人挪动了。我自己临摹的那几张旧地图和上午我不需要用而没有带走的笔记都不见了。我的手提箱被人动过,又重新弄得整整齐齐的。旅馆方面说他们对此事一无所知。我一整夜没睡着,聆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第二天早上,我收拾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和几本字典,搭船返回希腊。”
罗西教授又叉起两手,看着我,仿佛在耐心等待我对他的话表示怀疑。然而,是我的信仰,而不是我的怀疑突然受到了打击。“ 您回到了希腊?”
“ 是的,剩下来的整个夏天我都在努力忘记在伊斯坦布尔的历险,尽管我没法忘记它隐含的意义。”
“ 您离开是因为您———感到害怕了?”
“ 何止害怕,我感到恐惧。”
“ 可是您后来还是研究了那本怪书———或者叫别人研究了?”
“ 是的,主要是在史密森学会做了那个化学分析。但仅有那个分析也决定不了什么———加上其他事情的影响———我就放下了整个研究,最终将书束之高阁了。就摆在那儿。”他指了指书架的最顶层。“ 很奇怪———我偶尔想起这些事,有时觉得自己记得非常清楚,有时只记得些片断。我想熟悉可以让最恐怖的记忆褪色。有时———好几年里———我压根儿就不愿想起整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