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烟是必备的动作,因此无可避免地将沙发烧了几个洞。
沙发还是辞职之前买的,花了我两个月的薪水。当时从家具城将它拖回来的时候,我曾经发誓要好好对待它。那时候我是个勤奋积极的公司员工,生活充满了动力和目标,甚至是理想。我确实很爱护它,经常将沙发罩取下来,奋力地洗啊晒啊,折腾个没完。
等我辞职之后,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像个大洞,已经没有珍惜任何一样东西的必要。于是沙发首当其冲地被烧了三个洞,两个在沙发背上,一个在沙发垫上。
如果要说我辞职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大概是因为我的运气好吧,虽然我的运气只有一瓶子,但是毕竟还是有点运气的。
这一点,我早就知道,但是知道得不十分彻底。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后走在路上,我忽然发现大家都用异常羡慕的眼光看着我,但是又不肯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脸上带着狡猾的笑容,仿佛故意要向我隐瞒好消息,推迟我的快乐。最后还是隔壁的大婶忍不住跟我说了,栗子呀,你父亲今天抽奖抽了个大奖!
那时候抽奖才刚刚兴起,听到此,我的大脑里立刻奔涌出种种的念头,难道我父亲摸到了价值很多钱的奖券?
但是她接下去说,是辆自行车呀,永久牌的!她越说越激动,脸色潮红。我的兴奋则像戳破了的气球,那时,对我来说,自行车简直毫无意义,不能吃、不能穿,而且我也骑不了。回家一看,那辆新的自行车就规规矩矩地摆在院子里,崭新的,庞大的,一群人在围观。
那辆自行车,被当作一种象征,摆在家里很久都不舍得骑。而我父亲则从此摸奖成瘾,他此后又先后为家里摸来过半导体收音机一个、白玉牙膏两支、酱油两瓶(连牌子都看不清楚)、毛巾若干条……当然还有很多空白券,什么都没有。
长此以往,我妈终于生气了,因为她发现父亲摸奖花的钱都够再买辆自行车了,还能买最轻最好的那种。于是她勒令父亲不许再去摸奖,但是父亲鬼迷心窍,仍然坚持要去摸“ 最后一次”。两个人僵持不下,我就跟父亲说,要不我去帮你摸吧,说不定我运气比较好呢?
我父亲忽然严肃起来,他生平第一次如此严肃地跟我说话,栗子,你的运气确实很好,但是千万不要把它花在摸奖上……你要知道,你的运气有那么一瓶子,用掉一点就少一点……他说这话的时候,指了指他摸回来的酱油。
从此我便对自己的运气有了一个直观的认识,就是一瓶没牌子的酱油瓶那么多的运气。
父亲的“ 最后一次摸奖”,是骑着摸回来的那辆自行车去的,说是或许能给自己加点运气。结果摸完奖才发现自行车被偷了,而他又摸回来一瓶子酱油。
而我,就凭着这一瓶子的运气,先是顺利地上了一个不错的初中,又顺利地考上了重点高中,然后顺利地上了大学,再顺利地找到了工作。我爸爸每每念到此,都很欣慰……幸好当年没有让你去摸彩票。
但是他却继续坚持他的彩票事业,由开始的街头抽奖到后来的体育彩票和福利彩票,坚持不懈、百折不挠。
基本上我父亲其实是一个有点懦弱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何在这一点上却如此坚忍不拔。他仿佛是勤恳的蚂蚁,兢兢业业,向着一个连自己都看不见的目标奋力的蹒跚而去。
结果某天,天遂人愿,他竟然中了头等奖。虽然同时中奖的有好几个人,但他还是拿到了五十万。于是立刻帮我买了个小房子住。
住进小房子不久我就辞职了。辞职前我看了一下我的存款,竟然已经有十万之多,省着点用,又有了房子,估计养自己五年是不成问题。如此一想,就索性辞职回家,准备好好享受这五年的时光。当然,辞职也有很多其他原因,但这个无疑是最重要的,不然哪怕被工作累死我也不敢作辞职的打算。
辞职之后的生活,很难形容,用“幸福”或者“ 不幸福”这么粗糙的词语难形容其万一。总之辞职之后我过上了远离社会与人群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不便评价,它只是一种选择而已。
基本上,我辞职之后就与沙拉混在一起,经常去的地方除了那家餐厅就是一家碟店。偶尔去超市和商场买点生活用品、水果之类。衣服穿到褪色也没有换新的兴趣。
大部分时间我只能以看碟为生。
我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寂寞的看海人。海在身边,但是我寂静又茫然。
而我常去的那家碟店,对我来说意义更是非凡。碟店叫“ Cherry”。店主是个年轻的男孩子,我去第一次,就由衷地喜欢他。
我问他的名字,他让我喊他“鲸”。看上去年龄要比我小个两三岁才是。
为什么叫“ 鲸 ”呢?
我觉得非常奇怪。无法想像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跟“ 鲸”会有什么关系。
他满不在乎地说,那还能叫什么?“ 抹香鲸”?“ 海豚鲸”?“ 独角鲸 ”?“长尾鲸”?
我非常惊讶,因为除了第一种之外,其他的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真的有这些奇怪的鲸?我很好奇地趴在柜台上问他。
当然啦。有兴趣的话,就去读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吧,不错的小说,而且有关于鲸鱼的详细介绍。各种各样的鲸,性格十足,看了之后你简直不明白原来世界上有这么多奇怪的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