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2)

你好,忧愁 作者:(法)弗朗索瓦丝·萨冈


“你?你怎么在这儿?”

我示意他别喊得那么响,万一他母亲发现我呆在她儿子的房间里,她准会以为……再说,谁会不信……我被一阵惊惶紧紧攫住,不由自主地朝门口走去。

“你上哪儿去?”希里尔叫了起来。“回来……塞茜尔。”

他拽住了我的胳膊,微笑着拦住了我。我转过身,望着他。他脸色变得那么苍白,想必我也是如此。他松开了我的手腕,不过,这是为了立即把我搂在怀里,把我拖走。我隐隐约约地想到:这事要发生了,这事要发生了。随之,就是一首爱情的回旋曲:恐惧终于被欲望、柔情和疯狂所战胜,一阵剧痛之后,紧接着便是胜利的快感。从这一天起,我有幸——而希里尔则怀着必需的温柔——品尝了爱情之果。

我在他身边呆了一个小时,昏头昏脑,手足无措。我总是听人把爱情说成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自己也曾带着我那种年龄的无知,生硬地谈论着它。我觉得,从今后,我再也不能以这种冷淡和粗野的口气谈论它了。希里尔紧挨着我,说着要娶我,要把我一辈子留在身边。我的沉寂令他不安。我坐起来,凝视着他,我叫他“我的情人”。他凑过来,我将嘴唇贴在他脖子上搏动着的脉管上,我喃喃地呼唤着他,“我亲爱的,希里尔,我亲爱的。”我不知道,这一时刻我对他产生的是不是爱情——我总是那么不稳定,我不敢相信自己会是另一副样子——但此时此刻,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我愿为他献出我的生命。我离开时,他问我是不是怨恨他,这使我笑了起来。因这幸福而怨恨他!……

我缓缓地穿过小松林回家,麻木而疲倦,我不让希里尔送我,这实在太危险了。我怕人们在我的脸上看出快感的蛛丝马迹:发黑的眼窝、凸起的嘴角、颤抖的身体。安娜正坐在屋前的一条长椅上读书。我早已编织好了美丽的谎言,足以证明我外出的必要,但她什么都没有问我,她从来都不问我。于是我静悄悄地坐在她身边,这时,我想起我们已经闹翻了。我一动也不动,半眯着眼睛,留神地注意着我呼吸的节奏和我手指头的颤栗。渐渐地,我对希里尔的肉体的回忆,对那段时刻的回忆掏空了我的心。

我从桌子上拿起一根香烟,叼在嘴上,划燃了一根火柴。火柴熄灭了。我又小心翼翼地擦亮了第二根,没有一丝风,只是,我的手在发颤。火柴很快在烟头边灭了。我诅咒了一声,拿起了第三根火柴。此刻,鬼知道怎么搞的,我心中觉得,这根火柴对我具有了决定命运的重大意义。兴许是因为,安娜倏地从她的无动于衷中解脱出来,虽不露笑容,然而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我。这时,背景与时间消失一空,天地间只剩下这根火柴、我拿火柴的手、灰色的火柴盒和安娜的目光。我一阵慌乱,一颗心突突地狂跳不已,拿着火柴的手指头猛地一收缩,火焰发出红光,我贪婪地凑过脸去,香烟盖住了火苗,把它压灭了。我任火柴盒掉到地上,闭上了眼睛。安娜那沉重而又疑惑的目光压在我身上。我祈求着有谁发发慈悲,让这一等候早早结束。安娜的双手托起了我的脸,我赶忙闭紧了眼皮,怕她见到我的目光。我感到一串疲惫、笨拙、快乐的眼泪夺眶而出。这时,安娜把手从我的脸上松开,好像做了一个息事宁人的动作,一个无可奉告的手势,什么问题都没问我。然后她把一支香烟点燃,插在我的嘴上,重又埋头于书中。

我赋予这个动作以一种象征的意义,我试图赋予它以象征意义。然而,时至今日,每当我没有划燃一根火柴时,我总是重又体验到这一奇特的时刻,这一将我的动作与我分隔开的沟壑,安娜那沉重的目光,这弥漫在四周的空无,这强烈的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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