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上一章说到,慨叹着“匆匆春又归去”的辛弃疾,在1179年春天从湖北调到湖南当了转运副使。抗金北伐事业既然已经随着宋孝宗的消沉而步入低潮,辛弃疾也只能暂时将他关注的重心放在如何做一个“富民侯”上,为地方的安定和繁荣做点事情了。然而,敢说敢做、不怕得罪人的性格,却使他因此又跟南宋官场的一些人物发生了矛盾和冲突。
第一个跟他发生不愉快的人,是当时的知潭州(今长沙)兼湖南安抚使王佐。王佐是安抚司(“帅司”)的长官,负责一路的军政和民政,辛弃疾是转运司(“漕司”)的长官,主管一路的财政,两人是同级的不同部门,不过王佐的位置更重要,权力更大7。两人之间矛盾的起因,是当时湖南境内的一场农民起义。
当时的湖南地区存在着严重的社会危机,因为各种原因,农民起义、武装暴动的事件时有发生。淳熙六年(1179)正月,郴州宜章县的农民因为对政府的“和籴”(通过摊派的形式强行征购农民的粮食)政策不满,在一个叫陈峒的人的带领下起来造反,接连攻破了好几个县城,拉起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南宋朝廷在这年的三月将辛弃疾调任湖南转运副使,很可能有要他去帮当时的湖南安抚使王佐平“盗”的意思。不过,在平“盗”的过程中,两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四月份,农民起义军在官军的进逼下,退回到了宜章深山中的营寨里。在这种情况下,转运司给各州发了个文,说现在是农忙季节,盗贼既然已经躲进山里不敢出来了,那么大家要注意抓好农业生产,不要因为防备盗贼耽误了农时。王佐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发了个针锋相对的文件,说转运司的这种说法不对,盗贼还没被打败,随时有可能出来,所以重中之重,还是要一鼓作气把盗贼彻底消灭。因为这件事,王佐和辛弃疾之间可能结下了一点小疙瘩。此后,王佐在宋孝宗的支持下,调集了一两万人马,在五月份将这次农民起义镇压了下去,并因此获得了显谟阁待制的贴职,具备了侍从官的资格(宋代称翰林学士、给事中、六部尚书、侍郎为侍从)。这时,辛弃疾写了一首词祝贺王佐,其中几句是:
三万卷,龙头客,浑未得,文章力。把诗书马上,笑驱锋镝。金印明年如斗大,貂蝉却自兜鍪出。(《满江红》)
这几句词赞美王佐书生出身却立下了军功,大意是说:读了三万卷诗书的你(指王佐,王佐中过状元,所以称为“龙头客”),却一点儿没有借重文章的力量。你拿着诗书在马背上,谈笑间轻松自如地指挥作战。你明年肯定会当上大官的,谁能想到你这个侍从官的待遇(“貂蝉”是侍从官帽子上的特有装饰),却是从战争中得来的呢?
王佐读了辛弃疾这首词以后,据南宋周密《齐东野语》卷七的记载,“疑为讽己,意颇衔之”,就是怀疑辛弃疾在讽刺自己,心里相当恨辛弃疾。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王佐这次镇压起义军,杀的人很多,所以招致了不少非议。有人说你王佐是一个读书人,这样靠着杀人升官,不是违背了孔圣人“仁”的教导了吗?宋朝重文轻武,都是以做读书人为荣的,侍从官的贴职更是被视为读书人的特殊荣誉。王佐曾中过状元,这种荣誉感当然就更加强烈了。刚才我们说过,辛弃疾和王佐之间本来就有那么一点小疙瘩,现在又说王佐升官“浑未得,文章力”,“貂蝉却自兜鍪出”,当上侍从官靠的是军功,那么不管辛弃疾本意如何,王佐疑心辛弃疾是在讽刺他,从而恨得牙痒痒的,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