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平整的书案和放在上面的几本书,干干净净的笔筒和大大小小的毛笔,以及书案后面的八幅屏风……房间里太整洁了,让人无法相信这是因过度劳累而死的人住过的房间。
“故人是在这个房间里去世的吗?”
“不。他是在画室去世的,家人把他挪到了这个房间。”
义禁府官员蓄着长须,目光中充满了莫名的敌意和不安,同时还夹杂着疑惑。他的意思好像在问,你怎么知道故人不是死在这个房间里。
答案非常简单。师父的手腕上沾有黑色的墨迹。师父终日与笔墨厮守,对待自己向来严谨。他的笔锋细腻,不管多么疲劳,都不会在指尖留下痕迹,更不可能把墨水溅到手上。即便手腕上溅了墨水,那么在离开画室之前,他也必定洗得干干净净。
因为画匠身份而不能成为真正的贵族,每个画员都深以为耻。至少在家里,他们希望自己能成为贵族士大夫,当然不会带着墨迹走进卧室。
“为什么公告说师父是在这个房间里去世的呢?”
“义禁府没有说过故人死于这个房间,只说死于自家。”
官员们神情不悦地盯着弘道。弘道又看了看师父最后的表情。他的脸上仍然带着平静的微笑。
尽管死亡来得突然,出人意料,然而接踵而来的许多事却都秩序井然,就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准备。画员们履行固定程序,神色肃穆地哭过之后,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每天早晨,图画署的生徒们都会打来清水,画员画室里的墨水从不干涸。
直到现在,弘道才想到,这件事会不会起因于书画,而且是精心策划的阴谋呢?
想到这里,弘道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寒毛直竖。
如此说来,他曾经像疯狗似的横冲直撞,试图追究师父冤死的内幕,后来因为没能找出真凶而痛苦,难道这也是某人的阴谋?此时此刻,他在黑暗中倍感苦闷,那个人会不会事先预料到了?
因为彻夜未眠,弘道突然感到两只眼睛火辣辣地疼痛。他心情沉重,脑子里纷乱如麻。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空已经亮了。
弘道拉了拉衣角,站起身来。现在要找的应该是记忆尽处的人,要去的应该是连接着记忆尽处的地方。
右脚压得太久,这时也又疼又麻了。
订画已经排到了六个月之后,申汉枰的画室忙碌不堪。画员们熬夜作画,然而订画的人们还是络绎不绝。山水和四君子最受贵族欢迎,只要有画无不旋即售罄。
申汉枰忙碌地奔走在画室之间,不停地催促弟子。他驾驭手下和逢迎上司的手腕非同寻常。如果不是画员,他做掮客也会很成功。
事实上,申汉枰还是个声名远播而且实力雄厚的画商。寻访珍贵绘画的达官贵人和都城富豪摩肩接踵,纷纷赶来他的画室。
申汉枰带领在门外徘徊的弘道来到画室旁边的房间,为他斟上翠绿色的茶水。
无论心里是否喜欢,既然是登门的客人,申汉枰都会笑脸相迎。这小子不谙世事,懵懂愚昧,不过汉枰也很清楚他的杰出才华。
“我把画当成了买来卖去的物件,的确不妥。这不是画员该做的事情,倒像是画商了……有时我也很羡慕像你这样不问世间俗务的人。”
汉枰看似不动声色地自我炫耀,实则是在讥讽没有手段,因而只能停留在最底层的弘道。汉枰继续说道:
“才华再怎么出色,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应该让世人知道才行啊。你的才华加上我的手段,必然会成为最好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