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秀明正在阳光照射的窗边画兰花。他用惊讶的目光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的弘道。
“这不是檀园吗?什么风把你吹到寒舍来了?”
金秀明摘下头巾,露出光滑的额头。他用墨迹斑斑的手拉着弘道,走到茶桌前面。徒弟洗干净沾了墨汁的手,送来了茶水。
“哦,其实我来……是想寻找十年前在师父画室学画的人……”
“大画员身边学画的人……那你算是找对了。”
金秀明的声音有些含混。他走到画室角落。弘道眼明心亮,犹如点了蜡烛。
一个男人蜷缩在漆黑的角落里。金秀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男人惊讶地转过头来。
“你在姜寿恒大画员的画室里学过画吧?”
男人没有放松警惕,不安地注视着弘道。他的眼睛里充满了强烈的恐惧,令人毛骨悚然。
“不幸的是他不会说话。他本来是个可怜的孤儿,流落街头,每天靠枯菜叶维持生命。贩卖春画的商贩每天拿鞭子抽他,逼他画那些伤风败俗的画。大画员看他手艺不凡,给了商贩一大笔钱,收留了他。”
好不容易找到的希望又沉入了黑暗。如此费尽心机找到的证人竟然不能开口说话……
但是,弘道平心静气,按照事先的计划向金秀明问道:
“大画员去世以后,画室和别的徒弟们都怎么样了?”
“本应做证的大画员之子,心里只想怎么做官。幸运的是,有些贵族因为他父亲的名声而从旁照顾,他才得以参加科举,如愿以偿做了官。本来就是贵族身份,如今又做了官,他就彻底消除父亲的痕迹。画室被他弄得全无痕迹,原来是画室的地方扩建成了厢房。学徒们也陆陆续续离开画室,只剩下他自己了。”
“也难怪,画室已经关门了,哪里能有学徒们的容身之地啊。”
“大画员的儿子让这孩子做了厢房的仆人。有一次,姜柳言托他送来一块我向往已久的砚台。姜柳言不愿意看见父亲遗留的画具。为了处理那些讨厌的物件,索性就送给我了。大画员很赏识这孩子的才华,与其让他打扫庭院,做些杂活,我想还是我来照顾他更合适,于是就提出了这个要求。”
“姜柳言随随便便就答应把自己家的仆人送给您吗?”
“这孩子听不见别人说话,他也不会说话,除了画画,什么也不会做。我带他走,说不定还能给姜柳言省点儿粮食,所以他很痛快就答应了我。”
“他的绘画天分怎么样?”
“他自己练就的绘画境界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如果没有生理缺陷的话,必然成为大画员。山水和花草也画得很好,不过尤其擅长人物画。”
“他不会说话,怎么和他沟通呢?”
“磨墨涂漆之类的画室工作,只要递个眼神,他就心领神会了。”
弘道心里着急了。面对这个眨着眼睛的男人,他伸开两只手掌,意思是让他画出十年前的事情。然而男人听不懂弘道的话,只是不停地眨眼睛。
“他本来就不会说话,再加上师父遭遇变故,轻易不肯表露自己的心事。”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那就只能从原点重新开始了。
弘道咬紧牙关。既然撞进了死胡同,最好的方法就是原路折返,寻找另外的出路。现在,弘道已经过了三十岁,终于懂得了这个道理。
热血沸腾的青春时节,即使碰到死胡同,他也会拿身体去撞挡在面前的壁垒,甚至不惜用头去撞。哪怕满身疮痍,头破血流,他也不愿走回头路。那时候的他是那么单纯,仿佛要燃烧最后的青春。热情、刚烈、永不回头、碰撞、叛逆、破坏,这就是年轻时代的金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