蛐蛐儿那天是最晚到的,进来时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眼圈红红的。他一直不说话,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狗肉聚会”,其实只有两个中心话题,一个是议论时局;一个是蛐蛐儿的失恋。
时局的揪心是一目了然的。周总理逝世以后,人民群众对周总理喷涌而出的各种形式的悼念不仅寄托了大家对总理的哀思,更表达了对“四人帮”种种倒行逆施的愤慨。1月11日下午,从北京医院到八宝山,首都百万余人伫立在长安街两侧,等候周恩来的灵车驶过,为人民心中最敬爱的总理送行。寒风中,人们扶老携幼,臂佩黑纱,胸戴白花,含泪等待……天安门广场上的花圈被一批批清理、抬走;警察、工人民兵和广场上悼念的人群发生了冲突。1月21日和1月28日,毛主席先后两次提议,并经中央政治局讨论通过,确定华国锋任国务院代总理并主持中央日常工作。2月3日,中央为此正式下达1976中共中央[1]号文件。虽然对总理位置窥视已久的张春桥这次没有达到狼子野心,但令人不安的是邓小平的名字也没有在[1]号文件中出现。更让人心生疑窦的是,文件中还说到叶帅身体不好,让其休息,请其他同志代替主持军委工作。这明显是剥夺了叶帅的军权。种种迹象都表明,中央高层内部斗争的激烈几乎已经完全公开化了,“四人帮”紧锣密鼓地加快了他们篡党夺权的步伐,祖国的前途和命运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与时局的揪心相比,蛐蛐儿的失恋似乎便显得无足轻重,但事实上这场看似无足轻重的失恋却是一个和“总理遗言”有着重要关联的长长的伤感的故事,我想我会在以后的文章里再专门讲述。
一直坐在角落里喝闷酒的蛐蛐儿突然站起来走到窗前,他脸色已经通红,扬起手臂挥舞着:刘胡兰牺牲的时候才几岁?而我们现在又几岁?我们不能等待,我们要积极去斗争!我愿做一颗铺路的石子,用我的热血去唤起民众!
蛐蛐儿说这话时眼睛血红,情绪激动,当时,我哥哥、阿斗、晨光都在议论中央[1]号文件,谁也没有注意到蛐蛐儿说这话时神情的异样。只有大耳朵比较心细,他问蛐蛐儿是否刚和J见过面?大家都知道J的父母刚给J介绍了一个海军,阿斗打趣地称这位海军为“驱逐舰舰长”,是这位“舰长”把蛐蛐儿从J那儿驱逐出来了。大耳朵觉得蛐蛐儿情绪低落显然和这位“驱逐舰舰长”有关,但此时他根本不会想到,蛐蛐儿的这一场被他们这帮哥儿们引为笑谈的失恋,却可能是酿就一桩重大历史事件的导火索。
当大耳朵终于从金黄和褐色的美丽中回到留椿屋,和我们一起逐间逐间参观当年关押他们的牢房时,他的神情又开始阴沉起来。相比毛宁和晨光回到曾经囚禁自己的牢房表现出来的轻松,大耳朵走进他的旧地时却是一脸肃穆。我想,这也许是我单刀直入逼近主题的最后一次机会了,我若再迟疑,那么我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解当年发生在这间屋子里的事情真相了。
我犹豫斟酌再三,还是下决心向大耳朵问起了1976年在“四人帮”粉碎的前夜,大耳朵却突然割腕自杀的事情。
虽然在这之前,毛宁、晨光、阿斗都交代我,这件事情是大耳朵心中一个永远的痛,最好不要去触碰,但我知道,关于留椿屋在1976年的记载若是缺了这段文字,那将是巨大的缺憾,也是不全面不完整的。今天,当大家回忆了留椿屋那么多的风风雨雨后,我想,大耳朵也许会用另外一种心情和眼光来重新看待当年在他生命中留下深深烙印的自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