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都已经看到,实际上他的一切思想都停留在八十年代了。袁中伟说的他比人们想象的要清醒,我想是不是应该特指他八十年代的那部分思想。而在那部分思想里,恐怕他越清晰,就越要下意识遮蔽呢。
我以为你的文本的意义,我的阅读超过了我的心理期待的部分,正在这里。你在一个非常深入的人性层面上展示了一个青春群体,促使我们深入地去思考时代与个人之间的关系,历史形成的奥秘。正是在读了你的作品后,我对李君旭有了某种"英雄"意义上的理解:失恋可以让人去杀人,也可以让人去自杀,为什么李君旭却在这样的关口写下了"总理遗言"呢,这还是有着他身上优秀素质的那部分的直接动因的。正是这种素质给"总理遗言"带来了强大的感染力,以至于直到今天重读,依然能够感受到那种历史的真实感,仅管它确实不是周总理写的。
以上我通过谈人物形象的塑造来解读了你笔下的主要人物。下面我想再谈一个我自以为比较重要的问题,就是你所描述的事件中揭示的那个时代精神的审美特质,这种照耀在当年我们青春心灵里的理想主义的绚丽色彩,就这个素材而言,如果不是用纪实文学的方式,而是用小说的方式,恐怕真的还会有人存疑其真实性的。
首先,你所记录的是准确的时代情绪,是全民表现出来的强烈的忧患意识。当时的整个社会,的确就象正要喷发的火山一样,这样全民的情绪的一致,在今天这个多元化的时代,是再也看不到了。无论李君旭的编造遗言,袁中伟寻求真理,都是在这样的大时代背景下产生的。
但是我现在想要谈论的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理想主义情怀,我是指的一种具有审美精神的理想主义情怀。而且这也不是传统文化意义上的士大夫情怀,他直接接通的是马列主义。主义在此即被作为一种信仰,也被作为一种文化。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而马克思主义实际上是西方的泊来物。他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其三大来源,都是从西方哲学的源头而来。那么西方哲学的文化背景又是什么呢?我们不得不涉及到基督教文明。
我们知道,在中国传统信仰中,道教是主张乐生的,养生,长寿,天人合一,肉体是第一位的,精神是可以配合肉体的。道教不主张为教义去牺牲。佛教以为此生是苦,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意义在修往彼岸,而好好地活着,就是好好地为将来修行。中国历史上固然有着成仁取义的英雄,但从文化背景上说,并没有殉道传统。
而在基督教文明中,早期就出现为坚持教义而牺牲的象征,实际上耶酥就是上帝献给人类的牺牲。马克思主义并非基督教,但在为理想献身的热情上,我以为在它们之间是存在着借鉴关系的。新中国建立后的十七年,由于杜绝了一切封资修的教育,实际上一代青年人,反而接受的是比较单一纯粹的马克思主义。这当中必定出现过严重的偏差,但青春总是诗,即使是信仰,也会在其中去发现美和享受美。在那个年代,年轻人如果有条件多接触一些书籍,精神的触角一定会伸向更广阔的领域,并引以为自己的精神营养。
我们很小就读马克思与女儿的对话,因此有了"怀疑一切"的离经叛道式的眼光;我有一个同学就甚至就直接取了马克思夫人的名字"燕妮"。我们读恩格斯在马克思墓地上的讲话,我们知道了李卜克内西和卢森堡,还有第一国际第二国际和第三国际,我们也想了解什么是伯恩斯坦的修正主义,还有考斯基,甚至巴枯宁。我上高中时就在老师辅导下半通不通读《哥达纳领批判》,而你也在你的文章中提到了你们偷来读的翻译名著,那些作品大多是欧洲名著,我们往往会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和它们放在一起,同时作为我们的文化大餐,而不管文化革命正是要革的这些东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