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楚。真的。青春就像一条绿色的毛毛虫,在体内躁动,不停地咬噬着我二十岁的心,看到身边走过的手牵手的幸福的双影,我的心情也会痒痒的,莫名其妙地不安宁。
我常常想到那个身影。
众目睽睽之下帮一个女孩子捡鞋,他俯身的样子,他扶我起来的那双温暖有力的大手,还有他把鞋子递到我手里的动作,一直让我刻骨铭心。遗憾的是,我没能看清楚他的面容。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每每有机会与机场里年轻英俊的男孩接触时,我都留心分辨他们的声音,可惜,都不是。我去与机场相邻的飞行学院的游泳馆,去包括健身房和娱乐歌厅在内不少公众场所,却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个声音。
虽然我没有看清他的脸,但我想,那一定是个英俊的青年,有一双明亮的、冷静的、洒脱的、富有内涵的眼睛,一定与他的声音相匹配。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感觉在我心里生了根,它让我的身体里生出一种陌生的冲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怀念那个素不相识的青年的声音,并因此而心里暖暖的,即使孤独一人的时候,也不会觉得冷清。
3 室友
初秋的日子,澄澈透明的阳光让人心情像蓝天上的云片一样轻盈舒展。一个周末,我的宿舍搬进一个女孩子。
新室友到来之前,我曾经和一个叫夏桑桑的女孩有过短暂同居。没住几天,恋爱中的桑桑发现与我这种家在外地、日夜住宿舍的“常住户”在一起不太方便,她申请搬到了隔壁房间。她们都是家在本市,白天上班基本不到宿舍来,只有在值夜班才来住,所以不会发生“撞车”。
新室友一边摆放各种物件,一边大方地自我介绍,她叫张亦雯,并明确表示很高兴与我同住。我打量着她,年龄和我差不多,肌肤雪白,披一头浅黄的长发,那时还不流行染发,显然是天然“黄毛”,与精致的五官配起来,加之玲珑有致的身材,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我并不拒绝与人相处,对有幸住了几天单间也一直心存侥幸,但一个陌生人冷不丁搬进来,从此丧失独居空间,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张亦雯一眼透穿我的心思。她并不在意我的淡漠,微笑着说:“我不会天天呆在这里,只在值班的时候。”我想,即使她天天呆在这里我也不能有什么意见,这事由不得我做主,这是机场宿舍,不是我的私人房产。不过,既然她这么讲了,倒让我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我向她点头表示欢迎,然后靠在床头,翻开一本书。张亦雯扭头冲我莞尔一笑,又四下打量一番说:“小屋收拾得很干净,很温馨,我喜欢,我想我们一定会有共同话题的。”
我抬头望望她,笑了。这个美女并没有美女通常的傲气,甜美的嗓音,率直的话语,尤其她说出的话如此熨帖着我的心,仅仅几分钟,我的心情就变了。我放下书,把自己的东西归拢一番,给她腾出不少空间。还帮她在床头的墙角钉上自制的三角架,把我的一只没处摆放的小布熊送给她,让她摆在三角架上。她愉快地接受了,而且,作为回礼,她送我一支英文名为L’Aiment的小瓶香水。
“你喜欢紫色?”她望望我挂在门后的两件紫色上衣,“看来是天意,这个就送给你吧,朋友送我的,我更喜欢无色的。”
她从行李里取出这瓶尚未开封的香水,顺手放在我的枕头边。
之前我对香水没有任何概念。只见精致优雅、纯净透亮的无色玻璃小瓶上,拧着一个造型考究、画龙点睛般的深紫色的小瓶盖,里面是晶莹剔透的浅紫色液体。握着它,就像握了一块温润滑腻的上好的玉器,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我一眼就爱上了它。我打开盖子,轻轻往手腕上喷一下,一股淡淡幽香弥漫开来,很柔和,很好闻。她却望着我笑笑:“往空气中喷一下,人在香雾中走过去,效果会更好。”
我冲她笑笑,表示感谢,精心地把它收进抽屉。
我们的宿舍很简陋,但让我用粉色的窗帘和纯白色棉布床单打扮得十分温馨。这是我们暂时的小家,我和亦雯都热爱它,只是亦雯并不像我这样依恋它。她不需要像我这样天天住宿舍,她家在市内,乘车只有半个小时。她在机场情报室工作,工作制度与我稍有区别,我每两天可以休息半天,她则值班二十四小时,之后连休四十八小时。不值班的时候,她就回市内的家里,很少呆在机场。她说,若连续在机场呆一周,非发疯不可。而我,回一趟家需要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还要花五块钱,所以我不能像她那样频繁回家。而且,我也不理解她为什么连续一周呆在机场就会“发疯”。真的,晴朗的日子,位于山岭的机场的天空像一池倒悬的碧水,蓝得令人心驰神往,与市内常年漂浮着灰尘的灰色天空截然两番景象。在没有飞机起飞降落的情况下,小小的机场俨然世外桃源,空气清新,安静幽雅,到处都是绿色植物,还有这么多同事可以打扑克、聊天,怎么会疯呢?
遇到我们同时上班的时候,我和亦雯每每走出宿舍之前,总要对着镜子把自己弄得漂漂亮亮,像花瓶一样。不,我们是不屑于做花瓶的,我们更像花瓶里的鲜花,让自己每时每刻都有生动的感觉。我们光彩照人地走在机场院内,被同事们称为机场数一数二的两枝花。虽然从未弄清楚究竟谁为一谁为二,但我和亦雯都喜欢“花儿”这一肉麻又俗气的称谓,它让我们自我感觉非常良好。每当我们俩走过有人的地方尤其是男同胞云集的地方,总会被无数刷刷射来的视线所追逐,每逢这时,我会羞怯地小家碧玉地低下头,至多也不过做到目不斜视,不好意思与任何人对视。而亦雯,则永远高高地昂着她骄傲的漂亮的小脑袋,勇敢甚至放肆地直视任何射向她的视线。这时候我特别佩服她,佩服她的大胆和勇气,羡慕她那副跳天鹅舞般的优美身姿。
亦雯比我大一岁,专业学的是中文。我问她为什么不去报社当编辑或记者,她说因为她爸爸觉得民航好,非要把她弄到机场来。她告诉我,从小到大,每次重大人生选择,都被爸爸预先安排好。我说,你有一个好爸爸,偷着乐去吧。她笑笑说,你也有啊,谁的爸爸不好?我注解自己的话:你的爸爸不一般。她笑笑说,在我眼里,他没什么不一般。
短短几日,我俩的关系就超过了一般同事。平时,亦雯会从家里带好吃的给我;她若值夜班,我会主动帮她打饭,打热水;遇到了下雨她如果在宿舍而我在接航班,她会主动跑到楼顶帮我收晾晒的衣服。总之,有了她,孤身在外工作的我多了一份安慰、温暖和牵挂。
亦雯搬来一台半旧彩电,业余生活立即丰富起来,也热闹了许多。逢她值班又没航班的时候,她喜欢呆在宿舍,靠在床上,一边吃零食一边看娱乐节目。每每我推门进来,通常一眼就会盯上了桌上好吃的东西。这时候我会满心喜悦,放下包,在脸盆里洗过手,毫不客气地抓一把坚果之类的嗑起来:“这么多,谁送的?你一个人吃不完,分享吧。”亦雯扭头瞅我一眼,笑了。我又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往我的杯子里倒下半杯,仰头就喝。她从不介意我这些恶习,甚至还无休止地纵容。常常捎来大袋美国大杏仁和开心果,顺手扔宿舍给我享用。我不知亦雯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她的生活习惯无不体现着家里的富有。她除了漂亮衣服花样百出,各种时尚用品随身听之类,都是最新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