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望着自己的手，一股血从指尖往外涌冒，仿佛在诉说我心中的隐痛。悬挂高空的凉凉的月亮映照着我孤伶的身影，顿觉无限伤感。

忽然感觉旁边的花丛轻轻地摇动了一下。

以为是错觉，正要转身察看，我的手蓦地又一次被一只大手握到手心里去。那感觉是那样熟悉，就像上次那样，男性的手指，有力地捏住了我流血的指尖。

顷刻间，我那颗起浮不定的心脏又狂跳起来，大脑变得一片空白。我惊得差点要叫起来，来人一伸手，强有力地把我拽到怀里，根本不容我逃避或抗拒。

我听到那个想象了千百次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别怕，是我。”

我没想到，我和齐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度相遇。

他穿一件深色上衣，竖着衣领，宽松的裤子，休闲的打扮，就像从我笔下图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当他突然出现，又突然拥抱我，用他的衣服和爱恋把我紧紧裹起来的时候，我的身体在初冬的冷风里，在他的双臂里，轻轻地颤抖，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激动，有些发慌，不知是因为意外还是惊喜。在漫长的度日如年苦苦煎熬的日子里，我一直等待、期盼、渴望的不就是此吗？我的泪水喷涌而出。

他的胸膛宽阔，挺拔，一种纯净、青春的气息直逼我的五脏六腑。我悄悄闭上眼睛，本能地紧拥着他，就像拥抱着一生的幸福。

这晚，他吻了我。我不知道嘴唇是如何被他捕捉到的，不知道甜蜜的亲吻是如何到来的。花坛里，月光下，花丛旁，他开始吻我。这是他第一次吻我，也是我第一次被人亲吻。热烈的吻印满了我的脸，我的眼睛，我的脖颈，我的嘴唇。我压根没有想到，这事情竟是如此动人心魄，如此地摄人心魂。我闭着潮湿的双眼，像饮了美酒那般沉醉其中，几分钟前还在伤感的心，被突然而来的幸福感包裹起来，无边无际的甜蜜，无边无际的激动，我几乎无法呼吸，觉得心跳都要停止了，觉得自己像在高空飞翔……是的，仅仅是亲吻，已足以令人陶醉，沉迷。四周很静，只听得腾腾腾的声音，分不清是他的心跳还是我的心跳。冬日的空气里传达着丝丝冰冷之意，我们彼此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温暖，亲吻着对方的气息，那一刻，我感到许久以来所忍受的煎熬，顷刻间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彼此松开了对方。

他的眼神凝结在我脸上：“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干吗？”

我轻轻咬着嘴唇：“睡不着，出来走走。你呢？你为什么来这儿？”

他手指抚着我脸上的泪珠：“傻瓜，我和你一样。”

齐奇告诉我，那天我从宿舍一气之下跑了出去，当晚他就来到这里，以为我会来，可我没来。后来在医院遇到我，当晚他又来到这里，可我仍然没有出现。这些日子我以为只有我在饱受折磨，历尽磨难，没想到他居然也和我一样。

他说：“我只是想看看，我们之间是否会有灵犀。”

我问：“如果今天我仍然没来呢？”

他说：“说明缘分已尽，我也甘心了。”

我问：“你不会再找我了吗？”

他摇摇头：“不会。”

我问：“为什么。”

他说：“不知道。”

我轻轻道：“我知道。”

他望着我：“你比我自己还清楚？”

我说：“因为你是一个冷酷的人，心比钢铁还硬。”

他笑笑：“比钢铁还硬的是钻石。”

我被逗笑：“你的意思是我在夸你？你是钻石？”

他叹了口气：“唉，看来，你一点也不了解我啊。”

的确，为一个根本不了解的人，我在不停地犯傻。

我应该感谢亦雯。如果不是她主动解释，还公道给齐奇，我可能在误会的作用下，永远不会到这里来。齐奇坦白地告诉我，亦雯是个好女孩。他还告诉我，一次偶然的机会，他从飞行队一位领导那儿获悉，张亦雯的父亲竟是飞行学院张院长。她在外地完成大学学业回到玉阳，被父亲安排在下属单位玉阳机场，张家人行事低调，除了院长身边几个贴心的人，还有航站站长夏志伟，知道她真实身分的人并不多。

得知这一情况，我霎时惊呆了。也就是说，亦雯就是这个大院皇帝的千金女儿，她才是不折不扣的公主。而我与她同屋住了那么久，居然一点不知情？我也霎时明白了，除了爱情这件事，亦雯为什么总是能够举重若轻，心想事成，什么都不太当回事。还有她的高贵，她骨子里的傲气，那种只有她才拥有的气质，都是特殊环境长久地熏陶而成的。齐奇说，张院长是学院的一号人物，也是整个飞行学院最令人敬重的领导之一。张院长过硬的飞行技术，在民航界是有口皆碑的。当然，张院长的绝对权威是不可质疑的，一想到航长站长夏志伟在张院长面前哈巴狗一样的姿态，我一下子明白了亦雯那句话的含义。

如果想报复桑桑，是很容易的事，不过她不会那么做……我清楚地记得亦雯说过的话。她的善良和宽容，愈发让我从内心里接近了她。也不觉感慨，我们都是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她比我幸运的是，有一位神通广大可以让她心想事成的爸爸，然而比我更不幸的是她爸爸娶了继母，可怕的是继母不仅没有让她感受到什么母爱，相反是造成了她与爸爸的误会、隔阂与疏离……

好一会儿，我问齐奇问：“亦雯的心思你明白吗？你为什么不选择亦雯？”

齐奇捏捏我的脸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亦雯确实是个好女孩，可我更喜欢你这种类型。”

这晚送我回宿舍，齐奇一直陪我走上了三楼楼梯。他站在楼梯口，望着我走向宿舍，远远地注视着我。我掏出钥匙开门时，回头去望他，他把一只火机举到面前，打亮了。

我看到一簇跳动的火苗在他脸旁闪烁，在那一团小小的红色的燃烧的火焰里，我望一望他的脸，望望他脸上的微笑，冲他挥挥手，开门走进了房间。

我在房间里停留了不到三分钟，又开门出来，这时楼梯口已不见他的身影。我快步奔向走廊的那一端，站在那扇小窗前，望着那条通往学院的小路。果然，不一会儿，一个身影出现了。他走路的步伐轻快，矫健。我痴痴地眺望着，直到他渐渐地变小，消失，再也看不见。

这夜我躺在床上，久久沉浸在苦尽甜来的喜悦之中。我悄悄地抚摸发烫的脸颊，他的拥抱让我晕眩，让我皮肤起火，灵魂出窍。我觉得，我已经得到了他，拥有了他。因为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是那种随便的男人。他拥抱了我，亲吻了我，是否意味着一种承诺？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就接到了他的电话。他问：“睡好了吗？”

我如实答：“没有。”

他低声道：“我也是。”

史青在旁边用暖味的眼神看我一眼，我不得不把电话轻轻地挂了。晚上，天黑下来，我的心怦怦跳着来到小花坛，仿佛两颗心已经相通，齐奇已经等在那里。我跟他说了报考空姐的事，征求他的意见。他说：“你在这里安安稳稳的，不是挺好吗？”

我说：“你希望我在这儿？”

他说：“空乘队伍是个大染缸……我只希望你安安稳稳，平平安安。”

他比我想象得要体贴得多。上帝把他送到了我身边，我觉得这是天意。我的心仿佛扑进了燃烧的火焰之中，通体都感到热烈温暖。微笑重新回到脸上，心情就像深秋天空的白云，轻盈快乐，碧蓝如洗。对待旅客，我格外地好脾气，格外地耐心，格外地热情，就像当初满腔热忱地踏上工作岗位那样。

在我已经把空姐梦抛到九霄云外的时候，航空公司的人突然打来电话，通知我去面试，我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史青问：“怎么了？不考空姐了？”

我说：“不想去了。”

戴丽莹打来电话，说她也接到面试通知，要我一块去面试。我告诉她我不去了。她问：“你这人怎么回事？莫名其妙，连试试都不，三十块报名费扔了？”

我说：“扔就扔了吧。”

这个时候，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比齐奇更吸引我。只要能够在他身边，抬头可以望到，伸手可以摸到，当不当空姐，有什么要紧？在我二十岁的大脑中，没有出人头地的概念，没有升官发财的理想，真的，我的心中只有齐奇，只有爱，只有爱情。

我觉得终于苦尽甘来了。

不用说，相爱的时候我们都还年轻。那时的我却不觉得自己多么年轻。相反，觉得已经二十岁了，到了成熟的时候了，觉得什么事都可以经历，什么都可以承受，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主了。实际上二十岁的我还天真得很，什么都不懂，幼稚得像个孩子。以为爱情可以充饥，可以御寒，以为有了爱情便有了一切，以为有了爱情这笔财富，便可以不屑于尘俗其他，可以把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