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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鬼子(7)

所有的乡愁 作者:何大草


   一时多少豪杰屋子里有一阵哑然。枣花伏在望儿耳边,指着那十个字,柔声说:“望儿,你懂不懂?”望儿的脸,宛如他出生时的苍白和严肃。他说:“娘,我懂一半。”包纯善笑起来,招呼客人说:“我们开怀一醉吧。”
  
  送平冈兄弟回了客栈后,包纯善上轿时打了个趔趄。枣花扶住他,嗔怪他不该把自己往死里醉。包纯善喷一口酒气,结结巴巴道:“我、清醒得很呢……中、日之间,必、有一战。”
  
  一 一
  

  十年后的春天,一个七十三岁的中国官员在日本马关被刺:一个狂热于扩张的浪客当头给了他一枪。所幸未及要害,保住了一命。这时候,中日之间的甲午战争已进尾声,大清帝国的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提督丁汝昌在困厄中羞愤自杀。这位被刺的官员就是全权议和大臣李鸿章。但日方正在乘胜扩大战果,哪肯轻易议和。刺杀事件使国际舆论对日本不利,枪炮声终于在吵嚷声中结束了。四月,在马关的春帆楼,面带枪伤的李鸿章和日本首相伊藤博文签订了《马关条约》。这是他一生签过的许多条约中的一个,内容全离不了割地与赔款。
  
  李鸿章在最后一刻,还试图请日方对条款作出些调整。
  
  但伊藤博文竖起一根指头,提醒似地弯了弯,并淡淡地一笑:“贵大臣不是来讨价还价的。”
  
  依照《马关条约》的规定,清政府承认朝鲜独立,从而使其置身于日本的统治下;把台湾全岛、澎湖列岛、辽东半岛割让给日本,还要赔偿日本两亿两白银。在签字那一刻,李鸿章以为自己要落老泪了。然而,他的眼睛干干的,只是鼻尖上悬了一颗大的清鼻涕。他瞟了眼窗外,樱花正纷纷盛开,粉嫩娇怯,粲若云霞,正是别人的好时光。他叹口气,左手手背一横,把清鼻涕揩了,右手就在纸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翌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奏请朝廷,选派留学生赴日留学。这一奏请,得到了批准。甲午之战的头一年,张之洞即已在武昌创立自强学堂,分设外语、数学、自然科学和商业四科。在自强学堂的学生中,他向朝廷举荐了两人作为留日的首选,其中一个就是包博望。
  
  但包博望并不想留日,他的愿望是去欧洲,最好是英法,他的英文和数学,从来是同学中位列第一的。他已经二十岁,越长越像他的母亲了,而苍白、严肃却无一点的改变,眉宇间增添的,是几丝皱纹和忧郁。
  
  十八岁的冬天,他一度十分憔悴,就像一棵树突然被霜雪打蔫了,失眠、盗汗、梦呓,面黄肌瘦。她母亲急死了,却束手无策。他父亲和祖母则八方托人提亲,选中汉阳一家纱厂老板的女儿,要给他娶进门冲喜。包博望听父亲说了,也不吭声,回去就在自家的小天井里喀了血。晚上,满月听到窸窣的响动,蓦然觉得心慌,就赤脚摸出屋去,一直寻着那声音,弯弯拐拐,摸到了厨房。她被她看见的景象惊讶得差点叫出了声!脱光了衣服的包博望正站在石缸边,用一瓢瓢冷水浇淋自己赤裸的身子。冰凉而黛青的月光,从窗户走进来,披在他不停变换姿态的手臂、肩膀、背脊、腰臀和双腿上,把他映射成了一具活生生的铜。
  
  满月看呆了,呆了半晌,才低声唤了声:“望儿……”但包博望就像没听见。她走拢去,摸摸他的身子,竟滚烫如火炭。
  
  她搂住他,问他:“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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