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米兰之恋 作者:(意)迪诺·布扎蒂


埃尔梅里娜太太在一座大楼的第七层,大楼离米索里广场不远。那座楼房的电梯与某些电梯一样,电梯门能自动打开,但有时也会突然把门关上。有一次,安东尼奥被突然关上的电梯门夹住,他当时曾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自己会不会被夹碎,像一个核桃一样被夹个粉身碎骨。可是,两扇电梯门的夹力其实没有那么大。

门口没有挂铭牌,大理石铺地的长长走廊空无一人。可是,绝对错不了,这正是因为,只有她那个门没有铭牌,别的门都有。

在这种情况下,一点隐隐约约的不安总是会有的,如果不把这种心情叫做激动的话,那就只能说是隐隐约约的不安。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姑娘呢?安东尼奥想,要改变这种约会的意义,这是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事。在知道那个女人来见你仅仅是为了几个钱的情况下,把这个女人抓到手上,那还有什么兴致可言呢?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除了肉体上的满足--这种满足是转瞬即逝的,也是值得讨论的--以外,还能得到什么样的满足呢?这是一个老而又老的问题。

满足还是有的,而且还是极大的满足,几乎是难以言状的满足。肉体方面的操练就已经是那么精致而又细腻了,那个关键时刻之前的所有一切使得那件事简直美妙无比。

埃尔梅里娜太太立即打开了大门。这是一个艾米利亚地区的女人,彬彬有礼,温文尔雅,风韵犹存,一看就知道,是那种不讲虚礼的女人,同她不会有任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据她自己说,她之所以充当拉皮条的,只不过是为了帮助这些可怜的姑娘。

他还没有来得及进门,就听到这个女人带着那种心照不宣的神情唠唠叨叨地说:“您会看到,是个多么漂亮的姑娘,您会看到……”她把声音压低:“记住,她还不到成年的年龄……是个芭蕾舞演员,史卡拉歌剧院的芭蕾舞演员。”说着,带着安东尼奥进了客厅。

安东尼奥想,逛妓院,这该是多么令人吃惊的事啊!残忍,不近人情,多少姑娘因此而遭到蹂躏。是的,这是令人吃惊的事。很难想象,当今世界上还有别的什么事像它一样正常运转而又那么可怕。像魔术棒一样,抬手轻轻一挥,梦想就实现了,总共才需要两万里拉。

两万里拉,常常连两万都用不了,而且没有危险,也没有困难,漂亮的姑娘很快就可以到手了。如果是在正常的日常生活中,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也许需要更长的时间、更大的精力、更多的金钱,到了关键时刻,对方却无声无息地溜之大吉了。可在这里,真是太棒了!打个电话,再开车跑这么一段路,乘电梯爬上七楼,漂亮的仙女就当着你的面笑嘻嘻地解开了乳罩。

干这种事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呢?关于道义问题,安东尼奥并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他想了很久依然没有找到不合适之处。他想,如果所有的人都跟我一样干这种事,那还有什么谁好谁坏之分呢?他看不出有什么可能的损失。

当然,深一步想,这是有些下流。逛妓院这种事之所以吸引他,恰恰是由于这种事不近人情,令人难堪,荒诞不经。也许是由于他所受的家庭教育,他一直认为,女人是一种怪人,他同一个女人的关系从来不曾达到亲密无间的程度,而他同朋友们则能亲密无间。在他的心目中,女人始终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个世界似乎略高一筹,似乎有点难以捉摸。他想,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为了赚一万五千里拉,不费唇舌就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上床睡觉,奉献出自己的整个身体让对方享受,而且自己也显出淫荡的样子,同对方一起享乐,一想到这些,安东尼奥就觉得这有点难以置信,有点反感,好像这当中有点什么东西完全错了。

然而,又正是从这种苦涩的、令人痛苦的想法中,从这种无法容忍的状态中产生了强烈的欲望。也许一个正经女人由于纯洁的爱情而同他上床睡觉的话,他反而会觉得兴味索然。

也许这就叫做性虐待狂?也许眼看着一个年轻纯洁的漂亮女人像奴隶一般忍受这丑恶的兽性就是一种最邪恶的快感?观赏姑娘的肉体在遭受蹂躏时的痛苦就那么令人痛快?姑娘在遭受蹂躏时当然并不认为是在忍受糟蹋,反而觉得是情愿的,是在享乐,而且还在笑,但内心深处又像是在被什么东西撕扯着,像是要起来反抗,像是有什么恶心的东西侵入了她的肉体,可是,她仍然在笑,她故作媚态,她把头向后扭,她眼睛微闭,她的嘴显出渴望的神情,她真的进了天堂?

但是,在他的灵魂深处,他所受的教育还是留下了永远不能抹掉的痕迹。他受的是天主教的宗教教育,那种教育与性方面的事是格格不入的。因此,在他和年轻的女人之间始终有一堵墙,女人在他的心目中是某种不正当的东西,同她们在肉体上发生关系是一种神秘莫测的事。那时,他认为,如果一个女人同一个男人上床睡觉,这是一件影响整个一生的极为重要的大事,尽管上床睡觉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后来他发现,事情并非如此。他发现,很多女人为了一点小小的报酬就可以同素不相识的人干那种事。他发现,在很多年当中,他自己也同一些女人来往过,但这并没有使他的前述想法发生改变。每当一个妓女在他面前脱得一丝不挂的时候,他总是有一种感觉,好像这太难以置信,好像这有点奇妙,简直可以与神话媲美。

于是,他去赴那些拉皮条的女人给他安排好的约会时,她们对他讲的都是同一套,如果是这样,他总是并不感到意外,她们对他说(妓院公开开设之后,那里的人也是这样对他讲的):“先生,您疯了?您都想些什么啊!给钱就能来的姑娘?您也许以为现在还是埃利奥卡巴洛①时代吧?您这个人真有意思。”

可是,每次都会出现奇迹,都会给他一个漂亮姑娘--并非每次都是非常漂亮的姑娘,可是,在埃尔梅里娜太太那里找个丑八怪是很难的,每次都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姑娘,一个让街上的男人都要不自觉地回头偷看的美人。在介绍过姓名之后,用不了十分钟,姑娘就会当着他的面脱个精光,他可以尽情地吻她,拥抱她,享受她的每一处肌肉的温馨。所有这一切,对方仅仅是为了赚取区区两万里拉。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想猜一猜她在想些什么。厌恶?屈从?堕落感?从她们的举动来看,所有这些都不是。她们的表现说明,她们认为,这是世界上最简单不过的事,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有时她们也明显地表现出,希望马上干完了事。但是,她们从来没有显出,她们认为这是一种牺牲,或者认为这是令人反感的事。

这样的姑娘确实太多了,她们的出身、所受的教育和所属的社会阶层各不相同,以至于使人们认为,卖淫是所有女人的正当行为,只是在某些情况下由于某种极不自然的约束,这种本能的倾向受到了遏制,甚至是被扼杀了。但是,只要一有合适的机会,它又会很快复苏。

那个姑娘,那个史卡拉歌剧院的芭蕾舞演员已在客厅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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