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叔叔最后送给我的东西是一块男人拳头般大的透明石头。我仔细观察着像红水晶一样的石头，表面带着黯淡的粉红色锯齿花纹。感觉很陌生，仿佛那是从其他行星误落下来的陨石，或者是我从未去过的某个广阔大陆的岩石上突然掉入我掌心的石块。石头像是在用新的语言跟我说话，随着光线的变化闪闪发光，在神秘的淡绿色、粉红色和透明的白色之间变幻。叔叔说他是在西班牙加泰隆尼亚的某个矿村里买到的这块石头。叔叔纠正我说，这不是石块，而是从盐山上采下来的盐块。这个坚固美丽，像是最高档钻石的东西竟然是盐？我难以相信，于是用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咸味慢慢地在我口中弥漫开来。那是令人愉悦的咸味，感觉就像是通过太阳能蒸发，艰难得到的粗海盐结晶体，被放在舌头中间。我把盐块和紫苏、熏衣草、百里香、迷迭香花盆并排放在窗边。用叔叔的话说，盐块似乎仍然保持着生命力。阳光好的时候，盐块反射出夺目的强光；到了下雨天，表面会形成白色的食盐结晶体；再有阳光照射，水分就会蒸发，形成白色粉末状的结晶体。盐块像个敏锐的小动物，时而呼气，时而吸气。

送我盐块那天，叔叔给我讲了个故事。这是法国的民间传说。从前有个公主，她对父亲说，我像爱盐一样爱您。国王觉得这句话是对自己的侮辱，于是就把公主赶出了自己的国家。后来，国王意识到了盐的价值，也明白了女儿对自己深切的爱。我凄凉地笑了。我长大了，叔叔却还跟我谈论这样的话题。这让我感到无奈。也许是因为我事先猜到了叔叔的用意？我问他，那你像爱盐一样爱我吗？我真的想让叔叔笑一笑。叔叔没有笑，而是板着脸孔，因为我们同时想着一个人。这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身上挂着足够引人发笑的故事口袋，可是我只有刀。当时叔叔去西班牙是为了预期两个月的新婚旅行。送给我盐的第二天，他就住进了位于京畿道利川的医院。这是叔叔自己做的决定。这个决定他用了很长时间。我害怕自己连名字都想不起来，叔叔哭着说。他说，有时候甚至连那个曾经做过我婶婶的女人的名字都想不起来。叔叔患上了酒精性健忘综合症。

盐块似乎不会变小。

雨后的早晨，我看了看石块上的结晶体，然后请了一天假，坐上了去利川的汽车。叔叔不喜欢我去探望，但这是我的义务。我是叔叔在医院里登记的监护人。如果我纠正叔叔，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死亡的盐块，叔叔说得不对，他的心情会不会好些呢？进入中部高速公路的时候，夹着雪花的雨滴又在敲打车窗。

盐不仅仅是盐。告诉我这个事实的人是叔叔。告诉我食盐怎样应用于烹饪的人却是厨师长。用盐水烫蔬菜，蔬菜会保持鲜艳的色泽。沙拉里加盐，能够去除蔬菜的苦味。盐让冰激凌迅速解冻，能够加速水的冷却，还可以腌制鱼肉。盐让插花保持新鲜，可以除掉衣物上的污迹，缓解颈部疼痛，可以制作肥皂。盐的价值得到最大限度的利用，却是腌制鱼和肉的时候。如果没有盐，食材很快就会腐烂。学习用盐腌制的时候，厨师长用做示范的材料是小而油腻的青鱼，只有背鳍，尾巴分开。我把青鱼洗净，切开腹部，清理内脏。洗净之后，抓一把盐，轻轻撒在鱼的身上。如果有水分，就抬起尾巴甩甩，然后再撒盐。不管有多少条青鱼，这些动作都要在半天之内完成。青鱼不同于鳕鱼和其他鱼类，含有大量油脂，从海里捕捞上来两天之内必须用盐腌好，才能保持新鲜。再加上流通过程，青鱼到手就要迅速撒盐。盐有祝福的意味，就像往婴儿舌头上撒盐的仪式，还能发挥驱魔的作用。遇到没有味道的食材，厨师们首先想到的是用盐腌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