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老师的教诲(4)

谋位——张居正:从少年到国相 作者:郭宝平


“写青词居然……”我很是激愤,但话说了一半,又急忙顿住了,把“也能升迁”的话咽了回去,担心会不会关涉到徐阶,遂叹了口气,“学生原以为,我朝廷君圣臣贤,遵祖制,扬正气,倡名教,行王道,没想到……”

“叔大”,徐阶提高声调道,“东桥对叔大有厚望焉!顾大司寇屡屡向我荐扬叔大,可就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我就猜想,这张居正大概正如东桥所言,乃异才也;今日一会,果不出所料啊!我观叔大所撰《翰林院读书说》,针对时弊,阐述学问旨在经世的主张,为之举手加额矣!”

“请老师恕学生轻狂,”我镇静地说,“说到时弊,学生真是忧心忡忡!想我朝廷文告煌煌,三令五申,皆是勤政爱民的宣示,读来每每令人感动。地方的情势却是官民如同水火,在官则搜刮不止,在民则怨声载道,朝廷若不洞悉此情,励精图治,恐长此以往,必酿成大乱!可学生入京以来,观察商榷,所见所闻,皆是歌舞升平、一意维持之气象。”

徐阶点着头,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我,感慨道:“顾东桥果有眼光啊!”

我有些得意,“倘若老师命学生效劳,学生愿追随我师,求长策,新治理!”

徐阶没有回应我的话,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的神情。他沉思良久,以很是庄重的语调说:“叔大,少年早贵,以豪杰自许,固然可嘉,然若流于轻浮,骄躁操切,恐徒有经天纬地之才,亦万难有展布之机。非培植基蕴,涵养渊重,无以膺枢要之任。故为师要送叔大八个字:韬光养晦,谨言慎行。”

我愣了一下,徐阶的话,仿佛醍醐灌顶,让我对自己适才的轻狂感到羞愧,更使我对徐阶充满了感激,一时悲喜交加,不知如何表达,禁不住匍匐在地,哽咽道:“老师--居正出自寒门,只身晋京,初入仕途,无依无靠,敢请吾师以子侄视居正、教居正……”

“叔大,快快请起!”徐阶忙上前把我扶起,边说,“顾东桥所言,甚得吾心:观此苗圃,必为良干,何忍凄风苦雨摧折之?!”

“多谢老师教诲!”我起身的当口又垂首拜谢,心中充满感激,“凡可为老师效命处,学生必竭尽驽钝!”

徐阶“呵呵”一笑,说:“来日方长。日后,有事无事,也不拘家中抑或朝房,叔大皆可随时找我,不必拘礼。”

“学生……”我欣喜万端,也感动不已,一时竟不知如何表达了,忙起身深深一揖,“学生谨记。学生告辞。”

徐阶一直把我送到书房门首,“叔大,你不妨也……也学一学……青词。”说这话时,徐阶的语调很不自然,吞吞吐吐,显然犹豫良久,似乎难以启齿。

我的内心迅即发出否定的声音:“不!”但我没有说出来,反而点点头。这时节,我听见徐阶苦笑了一声。苦笑的徐阶突然间显得十分苍老,脸庞上写满了无奈。

“万万不可藏否修玄,此乃本朝的大忌!”徐阶又郑重嘱咐说。

3

翰林院首门的西南角,几间不起眼的衙舍,是翰林院专责存放朝廷诏旨、各部院公文副本的文牍房。几乎所有的闲暇,我都要到这里埋头翻阅。而每次来,几乎都看到一个高高个子、相貌瑰奇、胡须茂密、不修边幅的中年人埋头几案。他时而奋笔摘录,时而沉思默想,一副忘我的样子。开始,彼此只是礼节性抱拳施礼,后来偶尔问候一言两语。

不久我就访得,这个外表给人以不怒而威、沉默寡言之感的中年人,名叫高拱,字肃卿,号中玄,河南新郑人,嘉靖二十年进士,选庶吉士,散馆后授翰林院编修,在院已经近七年了。见高拱几乎天天来文牍房查阅故牍,多半是关涉实政的,我暗忖:“此人倒与我有些志同道合。”私愿是想和他相与结交。

虽然中进士、点翰林,有了一批同年,你来我往,颇是热络了一阵。可是,在我的内心,似乎还没有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知己。同年中,也不乏有些名气的,状元李春芳,已授翰林院修撰,此人热心于陆王心学,擅长于寻章摘句;还有一个叫王世贞的,分发刑部任主事,然则却是文章高手,热衷于结社聚会,诗文唱和。翰林院的同僚们,要么以舞文弄墨为乐趣,要么钻谋竞奔为能事,这些人,我是难以引为同调的。唯有在文牍房里每每相遇的高拱,让我有种亲近感。

于是,我留心查访了一番,不禁对高拱暗生敬羡之意,“啧啧!”我暗叹,“高拱其人,我张居正实难望其项背!”这样想来,要和高拱结交的想法,顿时也就不得不暗自打消了。

我没有想到近乎不修边幅的高拱,出身于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他的祖父是孝宗成化年间丙午科的举人,历官知县、工部郎中;父亲则是武宗庚午科举人、丁丑科进士,历官工部主事、员外郎,山东按察佥事、光禄寺少卿;长兄于嘉靖十四年进士及第,历任知府、参政,当下正任职留都都察院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兼管巡江。不特如此,因门当户对之故,高拱的妹妹适刑部尚书之子,他的长女虽然才四岁,也早字于都御史之子,可以说,高拱的姻亲也多是高官显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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