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这样说并不是这些女人不爱自己的丈夫,也不是说她们从未爱过,或者根本不能去爱。这样的推断是极其荒谬的,因为这个世上的人们都会彼此相爱,而且永无止境。浪漫的爱情是人类最普遍的经历。在世界上的任何角落,都可以找到爱情的印记。人类所有的文化中也都有赞美爱情的歌谣、咒语和祷文。心灵的沟通可以打破一切社会、宗教、性别、年龄和文化的界限。(如你知道的,在印度每年的5月3日被定为国家心动日。而在巴布亚新几内亚,有一个部落的男子都会写一种叫做Namai的哀婉的情歌,述说那些逝去的凄美爱情)我的朋友凯特曾经在纽约听过一位蒙古歌手的全球巡回演出。尽管她听不懂歌曲的意思,她还是听出了音乐中那无尽的悲伤。演唱会结束后,凯特走到蒙古歌手面前问道:“你唱的是什么?”歌手回答说:“我们的歌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逝去的爱情,还有走失的骏马。”
所以,赫蒙族人肯定也会坠入爱河。他们也会找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或者怀念逝去的爱人,或者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恋上某人独特的味道,或者干脆付之一笑。但是他们不懂得什么是浪漫,更不相信爱情与婚姻有什么关系。或许对他们来说,婚姻完全是另一回事。
如果这听起来有些奇怪和疯狂,那么请记住,就在不长时间以前,西方的人们也曾经抱着类似的想法。当然,在现代美国人的生活中,包办婚姻已经很少见了,更不用说绑婚了。但是直到最近这几年,门当户对的婚姻依然在我们的社会中占据相当的比例。我说的这种“务实的婚姻”考虑的重点往往是如何获得更大的群体利益,而婚姻中双方的感情只能退而次之。这种联姻方式在美国的乡村中比比皆是,而且世代相传。
我就知道这样一个门当户对的婚姻,可以证明我的说法。
我小的时候住在康涅狄格州的一个小镇上,最喜欢的邻居是一对白发苍苍的夫妇,阿瑟·韦伯斯特和莉莉安·韦伯斯特。韦伯斯特一家是当地人,靠养奶牛为生,保持着那种传统的新英格兰人的生活习惯。他们为人谦虚、慷慨大方、吃苦耐劳、对宗教和社会活动非常热心,并且把自己的三个孩子培养成为待人宽宏的好公民。韦伯斯特先生管我叫“卷毛”,他允许我在他们平整的停车场上骑脚踏车。而如果我表现得足够好的话,韦伯斯特夫人还会让我把玩她收藏的古董药瓶子。
就在几年前,韦伯斯特夫人去世了。她死后几个月,有一次我陪韦伯斯特先生出去吃饭,席间我们谈论起他的妻子。我问起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情景,还有他们是如何坠入爱河的,我非常想听到一些浪漫的故事。换句话说,我问了他一些相同的问题,就像后来我在越南问麦祖母的一样。而我得到的也是一样的答案,什么都没有。我无法从韦伯斯特先生那里听来任何浪漫的记忆。他承认自己甚至记不得第一次见到莉莉安时的情景。他只能回忆起,她一直都住在镇上。这的确不是一见钟情,没有触电的感觉,也没有火花出现。他从未迷恋过她。
“那你为什么要娶她?”我问道。
韦伯斯特先生开始用他一贯平和的语气解释说,他之所以结婚,是因为他的兄弟要求他这么做。当时,年轻的阿瑟很快就会接管自己家的农场,所以他需要娶一个妻子。你不可能在没有妻子的帮助下管理好一个农场,就像缺少了拖拉机一样。这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是新英格兰畜牧业的竞争同样是不近人情的。阿瑟知道自己兄弟的要求是有道理的。于是勤奋而温和的韦伯斯特走出家门,去寻找自己的妻子。听他这么说,你会觉得任何年轻的女士都有机会得到“韦伯斯特夫人”这份工作的,即使不是莉莉安,换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区别。阿瑟只是恰好认识了那个做推销的金发女孩。她的年龄很合适,长得也不差,身体健康。很好,就是她了。
很显然,韦伯斯特一家的婚姻并不涉及感情的因素,更没有如火的热恋,跟赫蒙族老祖母的也差不多了。因此,我们也许可以下结论说,这是一个“无爱的婚姻”。不过我们也不能妄下断言。我深知,至少在韦伯斯特这个例子上不是这样的。
后来,韦伯斯特夫人被诊断出患有老年痴呆症。病痛折磨了她十多年,这个曾经精力充沛的女人日益消瘦下来,她开始回避见人。而她的丈夫,那个务实的新英格兰农民始终细心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他帮她洗澡,给她喂饭,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只为了陪伴在她身旁,学会了容忍病魔带来的可怕后果。这样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她才认出了他,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她终于记起自己是谁了。每个星期天,他会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用轮椅推着她到教堂去,那里就是他们六十多年前举行婚礼的地方。他这么做是因为莉莉安一直很喜欢那个教堂,他知道要是她看到这一切,一定会很开心的。阿瑟就这样握着妻子的手,并排坐在教堂长椅上,一周又一周,直到她离开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