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下午,在香格里拉饭店的咖啡厅里,黎浩然第二次会见了那位叫做申壹的律师。本来申律师的父亲给儿子起名“申一”,可申一在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了“一”的大写体“壹”字,他认为无论是从字义上,还是从书法审美的角度,“壹”字都比“一”更加丰富一些,于是终于给自己做了第一回主,把名字由“申一”改为“申壹”。
改了名字的申壹成年后事业做得果然丰富,他曾经服务于北京最大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成为一位颇有声望的律师后,自己又与人合伙开了一家追债公司,美其名曰“商务调查公司”。该公司最主要的业务是替人追债,因为中国处于经济转型期的缘故,市场规则不尽规范,企业也好、个人也罢,信誉一直都不是很好,欠债不还的人总有很多,并且越来越天经地义,所以倒也带火了一大批这样的追债企业。当然除了替人追债,申壹们也做一些事务调查,比如黎浩然家族的事情,就交给申壹的调查公司。
其实黎浩然有自己的法律顾问,让他帮忙查查自己的先祖出处,也没有什么不可。但他的这个律师已经是多年的朋友,并且与公司的业务也有关系,而黎浩然恰恰不想让任何相熟的人参与进来,所以他是通过网络渠道认识的申壹,再经过多方考察,才最终认可这个人的。甚至连桑梓都不知道黎浩然到底找了谁。这样很好,这样黎浩然就没有了什么负担,并且白纸黑字的条款,也会使这件事得到最大限度的保密,不管是否能查出什么,查出点什么,都是黎浩然一个人的事。拿钱办事,在目前的市场化环境下,是最轻省的办法。
这天申壹来得很早,离约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他就开始坐在那里悠闲地喝上了咖啡。申壹四十岁左右,个头不高,一脸的精明干练,典型的浙江渔民后代。他穿着一套金利来的黑西装,虽然这几年赚了不少的钱,但申壹却只穿金利来,这是那些通过个人奋斗获得成功的精英人士最喜欢的牌子。因为自己个子瘦小,所以申壹总得跟厂家定做,一来二去的,就成了铁杆客户。除了穿金利来的嗜好,申壹还不喜欢出国,无论谁花钱请他,他都只在咱中华人民共和国境内活动,用他的话说:到别人的地盘上没意思,也不自在。律师申壹还在修习佛教,当然这也是这几年才开始的,也许是做律师和追债多年,干了不少昧良心的事,修修佛教,行行善事,自己能买个心安。
申壹今天的悠闲,或者叫得意也行,那是发自心底的。也许经历得多了,已经很少有什么事能让他上火,反正公司已经在轨道上,也不缺钱花,干活是他手下人的事,办案也好,追债也罢,能办则办,能追则追,个把案办不好,个别债追不上来,也不会有太大的损失。申壹这种悠闲的心态,倒使员工的心理压力减轻,大家轻松上阵,反而游刃有余,于是业务蓬勃发展,公司蒸蒸日上。目前申壹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联合京城其他三百多家调查公司,尽快让“追债”这一业务合法化,他希望通过他个人的努力,达到影响整个行业的目的。
黎浩然到来的时候,申壹已经喝完了一杯拿铁,正在续第二杯。其实这天的约会,是申壹主动提出来的。黎浩然委托的事项,已经进展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黎浩然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好像都忘了这回事似的。其实黎浩然倒不是忘,一是工作太忙,二是想欲擒故纵,所以就等着申壹来找他了。
二人握手,坐下,黎浩然点饮料,简单的寒暄之后,就开始切入正题。顺便提一下,由于黎浩然身份特殊,又有特别要求,所以这一事务由申壹亲自挂帅主持。说是挂帅,其实这事并不复杂,更没有什么危险性,只不过需要更多的细心和敏感而已。这一个星期,申壹玩儿似的带着人从江苏到上海逛了一圈,一路上优哉乐哉,倒也有些收获。
根据申壹调查了解的情况,当年黎浩然爷爷黎品修的用人刘妈,是采青红从上海带过来的一个南方人,采青红出走台湾后,她就回了江苏老家,此后就再也没有音讯。申壹是从原北平警察局的人口登记里查到这一情况的,于是循着这一线索他去了趟江苏,几经走访得到刘妈的消息,原来她回江苏不久就随儿子搬到上海去了,于是申壹又带着人到了上海;在上海那窄小的胡同里,他的人费了好大的周折,才见到刘妈那位已经八十多岁的儿子……
申壹说到这里的时候,有意停了下来,转身从身后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相关的笔录、复印件和照片等资料。“那后来怎样?”黎浩然迫不及待地问。申壹一边把这些证据摊放在黎浩然面前,一边继续慢悠悠地说:“那老爷子叫汪富贵,当年他曾经跟他娘一起在北平呆过一阵子,专门侍候过黎品修,也就是你爷爷。不过很遗憾,他当时还太小,据他回忆,在他的印象里,你爷爷就是采青红到孤儿院收养的,反正当时大家都这么说。”申壹讲到这里停了下来,黎浩然也没有说话,线索到此似乎已经中断,中间出现了一小段沉默。
过了一会,申壹又说:“不过,我得到了另外一条线索——”黎浩然目光瞬即又亮了起来,“你说。”“我从汪富贵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解放后采青红曾经跟汪家联系过,她好像来过一封信,询问黎品修的下落。”“那封信呢?你找到了吗?”“汪富贵搬了几次家,已经找不到了。”黎浩然叹了一口气,这个线索相当于没有说,但申壹似乎并不甘心,“但是我想,我们可以找一找采青红在台湾的蛛丝马迹,没准她那边还有后人也未可知。”
“有另外一个人,你或许可以去查一下,就是我爷爷档案里,那位告发我爷爷是采青红私生子的沈老师。”黎浩然提醒道。“这个我明白,其实我们已经在查这条线了。”临分手时,黎浩然说了一些“辛苦”之类鼓励的话,他知道这件事的调查难度,因此既不抱太大希望,又渴望会出现什么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