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林子,以它的深远和广袤著称。尤其到了冬天,只有到了那儿,你才能体会到滴水成冰的寒冷,和经久不化的皑皑积雪的壮观。它每每令我想起北京人民大会堂挂着的那幅“江山如此多娇”。
然而这“诗情画意”有时也会给人带来诸多不便。
记得是1975年的隆冬,在离黑龙江东部一个叫“东方红”的小镇不远的林子里,乘车去珍宝岛的我们下车做短暂的休息。
来到公路旁,阳光映着白雪,刺得我半天睁不开眼。
终于适应了,想四周遛遛,找个僻静处方便一下,刚迈出路面一步,便深陷在雪里,没膝深的雪简直使你寸步难移了。
俗话说得好:“冷尿热屁”。天儿越冷,越容易“内急”。
几个大概和我一样感觉的战友此刻也像楔子般被“钉”在雪地里,任你抡胳膊,扭身子,使出浑身解数,却休想拔出脚来。
说实话,如果没有异性在场,我们也便就地解决了,可文工团下部队偏偏有那么多女演员。虽然部队在拉练行军需要“方便”时有个不成文的约定俗成:男左女右,分别在道路两旁,找隐蔽处自行方便,可光天化日之下,白晃晃的雪地上面,实在是不方便了。
正在我们着急无奈又尴尬之际,一直蹲在路旁抽烟的、负责领路的边防部队的干部朝我喊了一嗓子:
“王刚同志,别着急,你试试这个法子。”
说罢,他把烟头儿一甩,就势坐在地上,再往后一仰,双腿蹬直,使整个身子与地面平行。总之,他仰面朝天躺那儿了。
正在我们对他这一异乎寻常的举动大惑不解时,他双手一捂脸,猛地朝路旁的雪地滚去。
我恍然大悟: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不就是在同等压力下,尽量扩大着力面积,以减少压强吗?这在中学物理课上学过的。
咱也来个“理论与实践相结合”呗!我如法炮制,仰面轻轻倒下,大腿稍一用力--嘿,小腿真的拔出来了!再抱脸一滚,真就没再陷下去。
我哪敢停啊,就势玩儿命滚将起来,直到被一棵大树挡住才停下。
好大一棵树啊,足有两抱粗!
我又以这棵树为轴,滚了90度,终于藏到了它的后面,再挣扎着站起来……
啊,那感觉,真叫痛快淋漓呀!
过后,我们都对那位干部感激不尽。如果没有他出的这个妙法,真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结局。
1月往往是东北最冷的一个月,而1976年的1月更是冷得邪乎,更何况当时我一直在黑龙江边上转悠。
那年新年前夕,刚从北边儿回到家没三天的我,与另一位老同志又领受创作任务,从沈阳出发,一路北上,乘火车,倒汽车,折腾了两天两夜总算到了此行的第一站--黑河。
现在黑河通火车也通飞机了。其实五十几年前就曾有火车直达那里,可东北“光复”后,这很长很长的一段铁路生是让“老大哥”给扒了,据说连铁轨带枕木全被运到苏联去了。这也许是对“老大哥”出兵东北的“回报”?
当我们坐着“嘎斯六九”,在冰面一样溜滑的公路上向黑河慢吞吞行进时,于是也就更惦记那段记忆中的铁路。尤其看到它的遗迹--隆起的路基,高耸的桥墩,破败的小站--时,那感觉愈加强烈了,最后简直就“愤愤然”了。
这种情绪倒符合我们要创作的作品主题,那就是“反对霸权主义”“反对修正主义”!
黑河待了一天,接下来,去爱辉,再逆江而上,呼玛,欧浦,依西肯,开库康……几乎一天换一个地方,8号中午到了被叫做“中国北极村”的漠河。
漠河倒真对得起“北极村”这个称号,我虽没能有幸看到极光,却着实领略了她的寒冷。
像这世界上的任何事物一样,冷热也是相比较而存在的。
那地方冷得可怕,而人却极热情。由这热情带来的,首先便是把我们住的房间的火墙火炕烧得烫手烫屁股。屋里热得穿不住衬衫。再看山墙上的温度计--零上33摄氏度!
室外多少度不得而知,只听说有温度计也得冻炸喽。我实在难以设想那些边防战士在户外站岗巡逻该怎样抵御这超常的寒冷。
搞创作讲究“体验生活”,于是我便向连长提出站一次夜班岗。
我倒要亲身体验一下这地方能冷到哪儿去!
连长几番婉拒,我几番请求,最后他说:“等天黑再说吧。”
也搭着午饭开得晚点儿,吃完还没“一袋烟”的工夫,窗外光线就有些模糊了。这月份儿,漠河的白天顶多能挺四五个钟头,而到了夏至前后又会出现“白夜”现象。
趁天没大黑,想着先去趟厕所。
黑龙江一线连队驻地的厕所几乎全盖在了院子的一角,而且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由“蹲坑儿”到底部的距离出奇地长,估摸着能有丈把深。
我住的房子正好与这连队的厕所处于院子对角线的两端。
我从露天进来不过几个小时,自然知道外边有多冷。于是套上绒衣,穿上棉袄棉裤,蹬上大头鞋,扣上皮帽子。本当再穿上皮大衣的,但考虑一会儿蹲下不方便,也就罢了。
“包装”停当,便拔步往外跑,因为在这暖窖一般的屋里,穿着这些待上片刻简直能捂成“汗包”。
推开房门,穿过走廊,站到直通外面的最后一道门前。
我运足了劲,屏住呼吸,绷紧周身肌肉,猛地推开那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