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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新文化运动:最为壮丽的精神日出(20)

五四三人行:一个时代的路标 作者:石钟扬


然蔡元培说:“北京大学一切的事,都在我蔡元培一人身上,与这些人毫不相干。”他甚至要“将两年来办学之情形和革职的理由撰写成英、法、德文,通告世界各国”,以制服当局之“无道”。汤尔和:《致胡适》,《胡适来往信选》中册第289、291页。但未久,旧势力在攻击陈独秀覆孔孟、铲常伦的同时,抓住其所谓“私德不检”处大做文章,“一时争传其事”,闹得满城风雨,使局面异常复杂化。

1919年3月26日晚,蔡元培约几位新文化运动“关系诸君”在汤尔和家中商议北大事宜。会上“蔡先生颇不愿于那时去独秀”。但汤尔和“议论风生”,“力言其(按,指独秀)私德太坏”,“如何可作大学师表”?汤后来在致胡适信中说:“忆当时所以反对某君之理由,以其与北大诸生同暱一妓,因而吃醋,某君将妓之下体挖伤泄愤,一时争传其事,以为此种行为如何可作大学师表?”汤尔和:《致胡适》,《胡适来往信选》中册第289、291页。这是1935年12月28日的信,隔一日汤又致信胡适,说:“陈君当然为不羁之才,岂能安于教授生活,即非八年之事,亦必脱鞴而去”,“又弟意当时陈君若非分道扬镳,则以后接二连三之极大刺激,兄等自由主义之立场能否不动摇,亦属疑问。”可见“私德不好”只是托词,深层原因是汤等北大同人也视陈独秀的激进思想为异端,会构成极大刺激而不容他。但“私德不好”的托词,却令蔡元培不得不重新考虑陈独秀的问题。

蔡元培《答林琴南书》说:“嫖赌娶妾等事,本校进德会所戒也,教员中间有喜作侧艳之诗词,以纳妾挟妓为韵事,以赌消遣者,以苟其功课不荒,并不诱学生而与之堕落,则姑听之。”但陈独秀为甲种会员,并被选为进德会评议员。发表进德会宣言的《北京大学日刊》也由他编辑。己不正,焉正人?陈独秀理当洁身自好,但陈又确实放荡不羁而时入花柳场。进德会似乎兼有江湖与宗教色彩,不容会员破戒。作为进德会会长蔡元培,则颇为汤尔和、沈尹默关于陈“私德不检”的议论所动。当初(1917年)是汤尔和与沈尹默向蔡推荐,蔡“三顾茅庐”般请陈来任北大文科学长的,现在又是这个汤尔和力主北大当去陈。出于校内外之舆论压力,蔡元培将原计划暑假后实行的学制调整、撤消文理科界限等改革方案,提前到4月8日实施。

蔡元培当天召集文理科教授会主任会议讨论公布这个结果,并于4月16日上报教育部备案。

既要免去陈独秀文科学长之职,又尽量不伤他的面子,蔡元培着实在技巧上费了一番心事。免职后的陈独秀仍被聘为教授,给假一年备“宋史”新课。陈独秀也就仍在北大编他的《新青年》、《每周评论》。陈独秀非常理解蔡元培的良苦用心,倒是对“谋客”汤尔和有怨气。汤有日记:“(某日)五时后回寓,途中遇到陈仲甫,面色灰败,自北而南,以怒目视,亦可哂已。”胡适手抄汤尔和日记和跋,《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册第283页。

3月26日晚的会议,胡适非但没有参加,而且会上有人提出“对胡适加以约制”。陈独秀的去职,对胡适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打击。4月7日汪孟邹有信致胡适:“仲甫去职,已得他来讯。旧党当然以为得势,务望兄等继续进行,奋身苦战,不胜盼念之至。”汪孟邹:《致胡适》,《胡适档案》,中国社科院存。不过也有人认为陈独秀的去职未必是坏事,如余斐山4月27日有信致胡适说:“这一趟独秀先生辞了学长的职,我觉得是好的。先生何不劝他南下,把《新青年》大大的扩充成功一种输进新文化,改良社会的唯一无二的杂志,岂不是更有裨于社会吗?”余斐山:《致胡适》,《胡适来往书信选》上册第41页。其实胡适最担心的就是陈独秀脱离北大方阵,南下另谋发展。应该说,事后惟有胡适对此事之评判最精当。1935年胡适借阅了汤尔和当年的日记,了解当时情况。然后几次有信致汤尔和谈及此事。

三月廿六夜之会上,蔡先生颇不愿于那时去独秀,先生(指汤尔和--引者注)力言其私德太坏,彼时蔡先生还是进德会的提倡者,故颇为尊议所动,我当时所诧怪者,当时小报所记,道路所传,都是无稽,而学界领袖乃视为事实,视为铁证,岂不可怪?嫖妓是独秀与浮筠都干的事,而“挖伤某妓之下体”是谁见来?及今思之,岂值一噱?当外人借私行为攻击独秀,明明是攻击北大的新思潮的几个领袖的一种手段,而先生们亦不能把私行为与公行为分开,适堕奸人术中了。当时颇疑心尹默等几个反复小人造成一个攻击独秀的局面,而先生不察,就做了他们的“发言人”。

胡适还说:

我并不主张大学教授不妨嫖妓,我也不主张政治领袖不妨嫖妓--,我觉得一切在社会上有领袖地位的人都是西洋人所谓“公人”(Public men),都应该注意他们自己的行为,因为他们的私行为也许可以发生公众的影响。但我也不赞成任何人利用某人的私行为来做攻击他的武器。当日尹默诸人,正犯此病,以近年的事实证之。当日攻击独秀之人,后来都变成了“老摩登”,这也是时代的影响,所谓历史的“幽默”是也。

胡适念念不忘3月26日夜对北大对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他说:“独秀终须去北大,也许是事实。但若无三月二六夜的事,独秀尽管仍须因五[六]月十一夜的事被捕,至少蔡、汤两公不会使我感觉他们因‘头巾见解’和‘小报流言’而放逐一个有主张的‘不羁之才’了。”胡适甚至认为这对中国的前途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影响:

此夜之会,先生(按,指汤尔和)记之甚略,然独秀因此离去北大,以后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及后来国中思想之左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义者的变弱,皆起于此夜之会。

何以见得?胡适进而分析说:“独秀在北大,颇受我与孟和(英美派)的影响,故不致十分左倾。独秀离开北大之后,渐渐脱离自由主义者的立场,就更左倾了。”因此,胡适断言:“此夜之会,虽有尹默、夷初在后面捣鬼,然孑民先生最敬重先生,是夜先生之议论生风,不但决定北大的命运,实开后来十馀年的政治与思想分野。此会之重要,也许不是这十六年的短历史所能论定。”胡适:《致汤尔和》(稿),《胡适来往书信选》中册281-282、290-291。虽过分夸大偶然因素对人物与社会的影响,却又不无一定道理。至少其对陈独秀及驱陈事件的本质的认识,较当时至今日诸多学人都透彻准确。

十三、胡适与蔡元培的“红学之争”

至此应来一段“精彩回放”。那就是胡适从1916年8月给陈独秀初呈文学革命八事起,就希望对此“当有直言不讳之讨论”。尔后在《文学改良刍议》及与陈独秀通信中反复重申此义,说:“吾辈已张革命之旗,虽不容退缩,然亦决不敢以吾辈所主张必是,而不容他人之匡正也。”胡适:《寄陈独秀》,《胡适学术文集·新文学运动》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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