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起源始于交换,也就是贸易商业,后世金融工具则皆源于货币。在鸿蒙初开的时代,货币是唯一的金融现象,溯及货币必然要提及贸易交换。春秋战国时代古中国人开始铸造铁器和耕牛,生产剩余随之增多,因此列国之间贸易也逐步增多,这一阶段贸易主要以交换粮食和生活奢侈品为主,较为普遍的是粮食贸易。《史记·货殖列传》、《国语》中就记载了一批商人,如范蠡、白圭、子贡等。
现在大街上的个体商铺,很多供奉着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关羽,站在那里招财进宝,至于关羽生前是否很能挣钱,《三国演义》并没有告诉大家。其实,在正统道教经文里的财神是由范蠡(公元前536—公元前448年)担任的。关于范蠡的传说很多,比如范蠡和西施。
在帮助越王勾践灭掉吴国后,范蠡立刻离开了越国,虽然带着西施云游天下没准是杜撰,以下思想却应该是范蠡所思所想:“蜚(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之共患难,不可与共乐。”虽然范蠡离开了“不可共乐”的勾践,却不想离开吴越的财富。吴越是宿仇,战争和仇恨不会停止,倒卖军火去那儿,必然会发财。倒卖刀枪太扎眼,不扎眼的,比如,马匹。
虽然卖马到吴越,一定很挣钱。路上不太平啊,倒腾北方马匹去吴越,很有可能被绿林好汉们黑掉。范蠡不混黑道,但他有自己的办法。
范蠡居住地有个姜子盾(不是姜子牙),据说很有能量,黑白两道通吃,跟那些好汉们称兄道弟。范蠡没有按惯例登门拜访并缴纳一笔保护费,反之他在城门贴出一张榜文,承诺免费提供马队向吴越运送货物。姜子盾只跟姜子牙差一个字,就从钓鱼变为被钓了,主动找到范蠡申请使用免费马队。果然很顺利,商品马匹顺利到达了吴越,范蠡成功地赚到了钱。
范蠡被奉为财神的原因并非他通过贩马开创了“协同竞争”的先河,而是范蠡的商业思想。
商人作为货物流通的承载者,最重要的是信用,富而需有德(好行其德者也)。范蠡在与秦国的贸易中,在货物上标明“商”,作为自己区别于其他人的标志,这大概是中国最早的LOGO,后来这个LOGO变为汉语中贸易的代词——“商”。据说,范蠡还是十六两秤的发明者,十六两秤上有福、寿、禄三星,缺一两损福,缺二两损禄,缺三两就损寿命了。
信用不但对商人重要,而且是金融的生命,如果没有信用,金融体制根本就不可能存在。可是,在春秋战国时代,实物交易远比货币重要,在世俗权力不具备信用的前提下,个人信用便成为当时贸易的关键。人们信任商人,而不是所谓的“无奸不商”,讨价还价是没错的,任何商务谈判双方都有底线。靠权力、靠关系逼迫交易对手退步,是很无耻的,这不是“商”,是抢劫。
范蠡之后,又出现了一位中国古代史上著名的商人,白圭(公元前370—公元前300年),他的经营思想,显然比范蠡同志更具有鼓动性,被称为“治生之祖”。总结起来,他认为经营应该“人予我取,人取我与”,在市场上必须智、勇、仁、强(故其智不足与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予,强不能有所守)。从原生性商品市场到高级的金融衍生工具市场,一个亘古未变的真理是把握买卖机会,用白圭自己的话就是“趋时若猛兽挚鸟之发”。在最初级的贸易中,尚能有如此领悟,如果他生于今天,目睹现在的金融市场,必定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因此《史记》给了白圭一个不低的评价——“白圭其有所试矣,非苟而已也”,意思是白圭只要出手,必然能挣很多——这也是现代中国股民的梦想。
但是无论范蠡、白圭,他们的生意都不够拉风,中国古代最拉风的生意人是该死的吕不韦。
吕不韦同志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对秦国来说是伟大的一生,《史记》曾这样评价吕不韦——“秦灭六国,盖始于魏冉,而成于吕不韦、李斯”。但是,如果说到吕不韦对国人乃至中国文化的侵蚀,把他千刀万剐都难辞其咎,因为,他实在卑鄙无耻。
吕不韦本是卫国商人(吕不韦者,阳翟大贾人也),与范蠡相比,吕不韦有着完全不同的一本生意经:首先结交权贵,靠权势压榨牟利;然后囤积居奇,囤积居奇其实并没有错,有错的是以弱者为剥夺对象,以买者的生命作为代价换来财富。据说他早年发家就是因为囤积了粮食,然后在卫国荒年卖高价,终于换得了第一桶金。
然而,吕不韦不地道的地方,是在一个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碰到了一个合适的人,用一种无耻的方式回答了“什么最赚钱”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改变了吕不韦的一生,但吕不韦始于斯,也终于斯。
当时诸侯经常结盟,只是这种盟约往往很不靠谱。盟国之间互相不信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往往要把一个王子或王孙置于对方国度居住,就算作为人质押给对方。
当然,这个被质押的贵胄肯定会比较郁闷。
吕不韦年轻的时候,秦国跟赵国是盟友。鉴于秦国野心勃勃,按照惯例,赵国同样要求秦国质押一个王子,这个秦国王室子孙叫做子楚。子楚虽然是王子,却是庶出(秦诸庶孽孙),而且待在赵国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秦安国君似乎并不怎么在乎子楚的生命,经常派兵问候赵国城池(秦数攻赵,赵不甚礼子楚)。子楚的生活自然过得不怎么样,终于混到连车马都坐不起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大街上遇到了吕不韦。
遇到子楚后,吕不韦很兴奋,回家后跟父亲商议,主题是探讨如何赚钱。
吕不韦:“您说投资农业利润咋样?”吕父回答:“我觉得怎么着也得10倍吧。”
吕不韦继续提问:“那投资珠宝呢?”吕父以后的答案显然没加思索:“我觉得怎么也得100倍。”
吕不韦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我要是培养一个王子登上王位,能赚多少倍?”这次,吕父终于进行了思考,并很快得出了答案:“如果这样的话,那就多得难以计算了!”
在吕氏父子的这次对答中,出色地回答了“干什么最赚钱”这个问题,答案是,投资世俗权力最赚钱。
然而,世俗权力的钱并不好挣,显然,投资现任权力所有者成本很高,国王富有一国,不会在乎你的投资。这就要求选对投资方向,投资者要有战略眼光,能选中没有发轫的绩优股,否则不但很容易血本无归,而且有可能掉脑袋。吕不韦结交子楚,并非因为与子楚有共同的理想,准备共同写本《商本论》。吕氏开始就将子楚的王位之路作为一笔生意,将子楚作为“奇货”,并称呼子楚为“异人”。
按照上述逻辑,吕不韦父子进行了可行性分析。
秦安国君有20多个儿子,异人不是长子,他的生母夏姬也不受宠爱,似乎继位的可能性不高。异人自己肯定也知道自己继位的可能性不高。正因为如此,这种投资一旦成功,收益无穷。
理论上秦国应该从华阳夫人的子嗣中册立王子,问题是,华阳夫人没有亲生子嗣。结论其实是没有意义的:秦国新一代领导人必然从现有王子中产生。不过,如果安阳夫人能赏识子楚,继而将其收于门下,答案就有意义了。
吕不韦好像跟子楚的交情还不够深,以比喻的形式向子楚提了一个问题:
“我想帮您把您家大门整修一下。”
子楚对修大门的问题似乎并不感兴趣,便说:
“你要修就修你自己的家门,别拿我做试验。”
吕不韦见子楚不能参透机关,于是直言不讳:
“我想帮您登上王位。”
估计最初子楚对吕不韦并不怎么相信,不过反正也混得不怎么样,你要帮我,总不是坏事。吕不韦以自身财力为赌注开始了艰苦的公关(以其物献华阳夫人),终于让子楚在华阳夫人处获得了欢心,并最终登上王位。
总体上,方法是无耻的,公关是成功的,收益是丰厚的。
更丰厚的收益还在后面,因为,子楚有一个叫做嬴政的儿子。嬴政当权后,吕不韦一跃成为一代权相,终于做成了这笔最赚钱的生意,却开了商人恶劣的先例——依靠世俗权力谋利。
公平地说,吕不韦当上秦相后确实做了一系列提高秦国国力的事。但他显然不厚道,由他开始抑制商业,提倡农战,农人地位从此开始高于商人。货币本是源于贸易流通,吕不韦的施政注定会扼杀货币活力,重农抑商在先秦货币争辉图景中留下了一抹不祥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