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逆流(2)

1750-1950的中国 作者:汪中求


山东省先后两任巡抚张汝梅、毓贤,均属极端仇外人士。义和拳是他们在本世纪快要结束的时候一个伟大的发现。他们认为,义和拳追杀教民、攻打教堂,简直就是爱国主义的壮举。他们向朝廷建议,改义和拳为团练,以便控制,并将其更名为义和团。他们把义和团的拳民称为良民,默许他们设厂练拳,甚至还为义和团作了必要的政治策划,为义和团提出了“扶清灭洋”的政治口号,以便将来能向政府推荐而为政府所用。     义和团自始至终也没有形成统一的组织和指挥机构,而只是以坛、厂为单位,派别系统十分复杂。经常的情形就是,几个人相聚在一起,开坛设厂,在头上扎上一块红色或者其他颜色的头巾,穿上与常人相异的衣裳,往脸上涂一把乱七八糟的油彩,然后就能自称或者被称为义和团了。地方大员的支持,自然产生了不可估量的导向作用,底层民众遂纷纷开坛练拳。霎时间,义和团在华北平原遍地开花,山东、直隶两省尤甚。义和团的打击对象也在不断地扩大,到了后来,一切与“洋”有关的物事皆在被剿之列,除了杀传教士、教民以及捣毁教堂之外,他们割电线、扒铁路、毁学校、烧洋货,但凡沾上洋气的人和物,必欲除之而后快。仿佛不如此彻底地灭洋,就不能表现义和团的英雄气概和爱国情怀。

义和团绝无分寸、毫无节制的灭洋“壮举”,让外国不无担忧。各国使节不断地向北京提出抗议,要求大清政府采取措施,尽快禁止义和团运动,以保证外国人的人身安全和各国在华利益。毓贤等人遂被撤职查办,各地也接到了限期剿灭拳匪的诏令。

毓贤等人由此反而得以游说京师,他们不辞辛劳,连日奔走于中央各部以及大小官员之间,为义和团宣传造势。毓贤们添油加醋般地描绘,产生了良好的效果。那位急于让儿子登上皇帝宝座的亲王载漪以及围绕在他身边的皇族成员们,那位经常把“民不聊生”念成“民不邪生”的军机大臣刚毅,那位在东交民巷路南“与鬼为邻,望洋兴叹”的内阁大学士徐桐……一个个都热血沸腾。这些位高权重的达官显贵天真地认为,天降神兵,扬我中华国威的机会终于来到。西太后于不断地听到义和团的法术和神奇之后,最后决定利用义和团,给可恶复可恨的洋人一个教训。

接任山东巡抚的袁世凯,亲临义和团所设立的坛厂,用德国造的洋枪,检验“刀枪不入”的真伪;首席军机荣禄也来到义和团大本营,观摩了义和团神奇的表演。之后,他们在报告中,向以西太后为核心的帝国最高决策机构明确地表称,义和团不可用!但这无济于事。包括西太后在内的大多中枢政要,大脑已经热得发烫。

局势终于不可遏制地一天比一天恶化起来,1900年春夏之交,大批义和团进入北京。庄亲王、端郡王的王府,如今变成了义和团的神坛,就连于谦庙这样高雅圣洁的地方,也都成了拳厂。黄莲圣母被请进了政府衙门,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此刻却恭敬地叩头下跪;大阿哥白衣赤带,一脸英气,出任义和团总坛二师兄。义和团在当年的人气之旺大大超过了近几年流行的“超女”,是本年度北京城最为流行的时尚,上自王公卿相,下自倡优隶卒,几乎无人不团,纨绔子弟或游手好闲之人大量参与其间。北京街头,“头裹红巾之辈满目皆是,以致红布价格为之顿昂”。

在这个世纪最后的年月里,来自大清帝国的义和团壮士,对上帝的子民,开始了中国式的“末日审判”。北京城内大部分教堂和洋楼被烧毁,数千家民居和商店被连带;许多传教士和外国人、中国教民被杀;平民百姓,商家富豪,甚至高官显要,只要发现与“洋”有关,即遭屠戮。

有用洋物者必杀无赦,若纸烟,若小眼镜,甚至洋伞、洋袜,用者辄置极刑。曾有学士六人仓皇避乱,因身边随带铅笔一支,洋纸一张,途遇团匪搜出,乱刀并下,皆死非命。一家有一枚火柴,而八口同戮者。

帝国多位政府高官,也加入到这场已经疯狂的屠杀中来。以山西巡抚之身重新上岗的毓贤,立马在山西掀起了义和团狂潮,全省有5700余名天主教民被杀,这位朝廷二品大员,数次诱杀洋人,兴致勃勃的时候,“且手刃数人焉”。 统率京津义和团的宗室成员辅国公载澜在京城大开杀戒,凡使用洋物者皆以教民论,一律扑杀,即使同为宗室成员也不能从国公大人手下幸免。

帝国政府的正规军队,趁势加入到“末日审判”中来,成为这场审判中至关重要的行刑官。6月,日本使馆书记杉山彬于北京火车站被荣禄所辖的武卫军刺死,德国公使克林德于去总理衙门交涉公务途中,被载漪所辖的虎神营击杀。

    大批外国人和中国教民,在北京城铺天盖地的喊杀声中,只能惊慌失措地逃往劫余尚存的西什库天主堂和东交民巷的外国使馆区。从6月中旬开始,董福祥的甘军、荣禄的武卫中军以及数以万计的义和团民,轮番猛攻洋人这两个最后的堡垒。

此时,距同文馆开讲《国际公法原理》,已经四十年矣!

英国人西摩尔率领一支由各国军士组成的联军,在与直隶总督会商并征得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同意之后,火速从天津向北京开拔,企图解救危在旦夕的各国使节,但被义和团顽强地阻于廊坊,寸步不能前移,弹尽粮绝之下,只好退回天津。急红了眼的各国军队,遂于6月17日开始猛攻大沽炮台。

由中央政府几乎所有高级官员百余人参加的御前会议,一连开了四天,主题是在战争与和平之间做出选择。此时,鹰派官员信心爆棚,不能自持。北京城内彩旗猎猎,连浓浓的烟雾中,都散发着令人心醉的胜利气味。趁此大好形势,一举将洋人打回老家,——那简直就是一定的!在此之前,西太后收到一份外国人发来的紧急照会,虽然后经查明,那是一份伪造的文件,但其中要她尽快将权力交出、让光绪皇帝接管政府的强硬措辞,令她余恨未消。御前会议上,她毫无迟疑地站到了光绪皇帝的对立面,坚决支持鹰派官员。于是,鹰派战胜鸽派。1900年6月21日,诏书下达,大清帝国正式向“远人”和“彼等”宣战!宣战对象包括与中国有外交关系的所有11个国家,包括6 年前在黄海战胜过自己的日本,也包括15年前在马尾战胜过自己的法国,还包括60年前在东南沿海战胜过自己的英国。大清帝国要一口气将这个世界上最为强大的11个国家通通吃掉。这是何等的气魄!即令今日世界,强大如美国者,也绝然不敢同时向11个国家开战。西太后的大脑已经让大栅栏的浓烟熏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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