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工夫,风从木窗缝隙里透进来,一点点地弹着窗帘,仿佛那里隐藏着一个偷窥者,但其实只是树影。在阴沉的雨声中,楚权向文佩讲述了一段四十多年前的旧事,说完,他带着恶作剧似的笑容起身穿衣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人真假莫辨。
文佩问:“这些都是真的吗?”
但楚权没有回答,在他系衬衫纽扣的时候,猫咪小可从衣柜上跳下,正好扑在他的脑袋上,然后把那里当成一个中转站,又一下跳到别的地方去了。
楚权惨叫了一声,右手插入浓密的头发去揉被抓破的地方,然后伸出手来,赫然一道血痕。
“你照顾一个重病小孩,还有心思养这猫?!”楚权耸着鼻子,对突然遭遇的小伤口非常不满,他迅速将衬衫束入长裤后推开门走了,又在走廊里想起什么传来一句:“哦,对了,明天我要搭船到城里去,你有什么想买的吗?我给你捎回来。”
文佩穿好睡衣来送他,半倚在门上:“不用了。”
于是楚权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们之间的情谊似是而非,像是都没有真正拿来摆在心上,但又比那样多了一点关切,谁也说不好。
文佩回到女儿的屋子里,姜汁已经变了颜色,女儿也睡着了。
连闯两次祸的小可正躲在桌脚下舔毛。
一切悄然无声,文佩端着姜汁碗出去了。
二 废楼血字
从家对面往左走一百米会见到楚权向文佩描述过的地方,那是一幢残破的二层小屋,大门敞开着,房间的地板贴皮早就毁坏了,砾石、尘土、垃圾和破家具是屋中最主要的内容,光线几乎能从小屋的任何地方往里钻,文佩正站在屋中客厅的位置,风吹动着一些塑料袋和破铜版纸猎猎作响。
文佩举起手中的尼康相机拍摄下它们,这是一台专业的摄影机,只是款式有些旧。没有错,文佩曾经一度在新闻类专科学习,如果不是爱上一个吃软饭的男人,可能她现在能成为一名记者,而不是遭遗弃的困苦的家庭妇女。好在她还能用这些技能,写一点东西投稿给小报,赚些稿费,从她听楚权说了这幢小屋里发生过的一切,她就萌生了将它改成纪实故事的念头。
现在她顺着铁栏杆早就被拆走的水泥楼梯走上二楼,在主卧室朝南的那面墙上,找到了楚权说过的那行字,那行最初是用血写、后来又用红漆描上一遍的字:
“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请原谅我。”
文佩注视着这行歪歪斜斜且有些斑驳的字,一些白灰块从墙上脱落下来。文佩举起相机拍摄下它,然后她环顾着这间房间,铁窗框也早被拆掉了,窗洞像咆哮的大口,灌入冷冷的风。散开的床架,不成形的床头柜,还有嵌了一半在衣柜中的“红灯笼”牌黑胶收音机……
文佩想这台老式的收音机或许是那个可怜的小男孩最心爱的东西,否则他不会在拆光家里所有可换钱的铁器后,不动这台收音机的主意。
楚权说,这里曾经有一个完整的三口之家——当渔民的余姓丈夫,美丽的妻子和活泼顽皮的14岁儿子小稻。但自从男人染上了赌瘾加之酗酒的恶习爆发,他开始疯狂地殴打和折磨着家人,直到妻子被打成重伤被送往城里救治,然后再也没回来过。有人说她伤势太重死在了外面,也有人说她跟医院里的男医生好上后一起远走高飞了。
总之她再也没有回来。
她的丈夫还是在宿醉中混乱度日,只是某天忽然痛心疾首地割破手掌,在墙上写下这一行字,不久后,他的儿子又不知从哪里搞来红漆,顺着父亲写的血字描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