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火车朝着斯洛克姆急速离开时，埃勒里觉得，这里没什么不同。

砾石路上没那么多马粪了，火车站附近的那些木板房也都不见了；整个街区里店铺像网格一样出现了，在旧壁画上构成了异域风情的阿拉伯式蔓藤花纹。有着霓虹灯的铁匠铺变成了一个有着霓虹灯的汽车修理铺；曾是报废餐车的“菲尔速食餐厅”，如今焕然一新，装上蓝色遮阳篷，店铺也漆成了黄色。火车站长办公室开着的大门里，盖比·沃伦的光头正闪着欢迎的光芒。一个埃勒里似乎见过的小孩，穿着同一条蓝色牛仔裤，伸着那双同样肮脏的脚，坐在车站屋檐下一辆他以前也见过的生锈的手推车上，嚼着同一块口香糖，看上去同样的冷漠空虚。周围的乡村景观，在轮廓上可以说完全没有改变，不同的只是颜色而已。

那里有同样的草地，同样的山丘，同样的天空。

埃勒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是莱特镇甜美的一面，他想着，一边把行李在月台上放下，四下张望找霍华德。不难理解为什么十年前在巴黎的霍华德看起来那么土头土脑。不管你是像琳达·福克斯那样喜欢莱特镇，还是像劳拉·莱特那样讨厌它，只要你是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你走到天涯海角也离不开莱特镇。

霍华德呢？

埃勒里向东走到月台的尽头，从这里他可以看到上惠斯林街慢慢地穿过下村，直到广场的一角，然后优雅安闲地步入牛奶和蜂蜜之家，甚至能走到犹太人居住区。他在想：城里的“萨利小姐茶屋”还有没有在卖凤梨软糖和坚果奶油冻给莱特镇的上流人士？还能不能闻到西德尼·高奇大众商店里的辣椒、煤油、咖啡豆、长筒胶鞋、醋和奶酪的香味？星期六晚上，果园区的舞池是否还能见到穿着整齐的妇女寻找他们的小孩？是不是……“奎因先生？”

埃勒里转头看到一辆漂亮的旅行轿车在他旁边，车后还有一位面带微笑的女孩。

这个女孩一定是他曾经在莱特镇见过的人，毫无疑问，她看着眼熟。

接着他看到车门上的烫金字：D.范霍恩。

霍华德从来没提起过他有个妹妹，他妈的！而且还是个美丽的妹妹，如果是眼前这位的话。“范霍恩小姐？” 女孩似乎很惊讶，“我觉得真糟糕，霍华德没有跟你提过我吗？” “他如果提过的话，”奎因先生礼貌地表示，“我一定是去吃午饭了，所以没听到。为什么他不说他有位美丽的妹妹？” “妹妹？”她的头往后仰，笑起来，“我不是霍华德的妹妹，奎因先生，我是他妈妈。” “什么？” “嗯，应该说，他的继母。” “你是范霍恩夫人？”埃勒里叫了起来。“这是我们家常闹的笑话，”她有点受伤的样子，“久仰大名，奎因先生，我无比地希望你不嫌弃我们。” “久仰我的大名？” “霍华德说你人很好，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个名人吗，奎因先生？迪德里希有你所有的作品——我先生说，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侦探小说作家——不过，我已经偷偷迷上你好多年了。有一次我看见你和帕特西亚·莱特一起，坐着她的敞篷车经过下村，当时我心想，她是全美国最幸运的女孩——奎因先生，那是你的行李吗？”

“很多人都很意外。我想是因为和迪兹^①结婚后，有了一个比我大的孩子吧！你不认识我先生吧？” “还没有这个荣幸。” “你想象不出迪兹是好几十岁的人，他高大强壮而且年轻得很，还

有，”萨利带着几分挑战的口气说，“英俊。” “我完全相信，霍华德自己就长得像个希腊神祇。” “哦，他们两人一点也不像。他们虽然是父子，但迪兹是个又黑又

丑的老头子。” “你刚刚才说他很英俊……”“他的确英俊。我要激怒他的时候，就说他是我所见过的全世界最丑的英俊男人。” “好像，”埃勒里暗暗好笑，“这里有个小小的矛盾。” “迪德里希就是这么说的，所以我又告诉他，他是我所见过的最英

不管在什么场合，这都是个令人满意的开始，埃勒里坐在萨利·范霍恩身边，觉得自己非常重要、非常男人，而且非常忌妒老范霍恩。

他们驶离车站后，萨利说：“霍华德的脸伤得非常厉害，要他开车进城他会更难过，所以我让他留在家里。早知道我就叫他来了！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没提过我。”

“出于公正，我必须为霍华德澄清。”埃勒里说，“霍华德的确郑重地提起过你，只是我自己没有想到……”“我这么年轻？” “嗯，差不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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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的丑男人。他又发火了。”

埃勒里喜欢她。不难想象，像迪德里希·范霍恩这种固执而个性鲜明的人，为什么会爱上她。虽然他看萨利只有二十八九岁，但是她的体形、容貌、笑声和光彩更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女。以迪德里希的年龄，以及多年严肃而孤独的生活来说，萨利是个无法抗拒的磁场。但是，照所有的迹象来看，霍华德的父亲也是个实际的人。萨利的年轻也许能在情感上吸引他，不过他要的是——他也知道自己要的是——妻子，而不仅仅是枕边伴侣。埃勒里也看到，萨利如何能满足迪德里希的要求：她仪态优雅，身材不但年轻而且丰满；她的笑容有智慧，她热情似火。她聪明，而且容易亲近，但埃勒里感觉到，表面上她还有所保留。她的坦白自然而可爱，像个孩子。然而，她的笑容却带着苍老和悲伤。事实上，埃勒里一边和她聊天，一边在想：萨利的笑容是对她本人的最大挑衅——由矛盾引起的人格中最大的矛盾。他又想，自己在哪里见过萨利？是在什么时候？当他们坐在车上、愉快而自在地谈话时，他研究着她。研究得越多，就越能了解为什么迪德里希可以毫不后悔地为了她结束单身生活。

①迪德里希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