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小型低投入农业不像工业化农业那样会侵蚀土壤，而且还有很多新的优点。普雷蒂提到洪都拉斯中部偏远村落边缘的山坡农田，在20世纪80年代末期，这些农田是质量低劣的牧场和玉米地，人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搬到城里去住，村里的小孩从没有读过高中。但是后来有一个小型非营利组织，教给一位叫萨拉亚的农民一些新的可持续农业技术。萨拉亚开始间作豆荚和玉米，而这个组织继续帮他解决氮含量问题，改善了他的土壤并提高了产量。数年来，他在自己的小型农场里增加了28种作物和树木，另外还饲养猪、鸡、兔、牛和马。普雷蒂说：“成效相当显著。萨拉亚的农场边缘未经开发利用的土壤只有几厘米深，土壤下面是坚硬的岩床，但是萨拉亚在这些土里种植豆荚作为绿肥，并且使用堆肥，土壤就开始变厚、变黑，踩上去相当湿软。一些地方地里的土壤有半米多深。”

很多美国人都会在自家后院种东西，现代的可持续做法对他们而言并不陌生。在肯尼亚，加强土地耕作协会（Association for Better Land Husbandry）发现，架设了发酵床的农民可以种植足够的蔬菜度过旱季。对番茄床土进行过二次挖掘的人都可以证实，“这需要大幅投资在人力上”。不过一旦做好二次挖掘，并且开始施肥，就可以种植相当多的作物。根据一项对26个肯尼亚社区所作的调查，“3/4的参与家庭在第一年就摆脱饥饿，必须购买的蔬菜的比例从85%降到11%”。每年都有新技术问世，黍豆——一种绿肥作物——能大幅固氮，所以中美洲农场在种植它以后，玉米产量增加了两三倍；某些豇豆使泰国米农的产量增加了1/5。这不是单纯的小农农业，事实上，这远比你遵照肥料公司人员在你购买肥料时给你的施肥时间表复杂。在越来越多的国家，经营农场的学校纷纷成立，以传播新技术，而且小型农场实验新点子越久，改进的幅度就越大。以鱼塘为例，在亚洲和非洲经常见到鱼塘，一些新挖的鱼塘用来饲养像鲤鱼之类的草食鱼类。在孟加拉国，我见到过人们把鱼塘设在鸡笼下面，这样鸡的排泄物就会穿过鸡笼掉进鱼塘，成为杂草的肥料，而这些杂草又会成为鱼的食物。在马拉维，农民开始建这类鱼塘之后，6年来产生的热量增加了近一倍。套用一句专家的话说：“农民进一步了解这个新系统的运作方式，并且发现它的潜力之后，就越来越能够朝着提高产能和利润的方向，从事进一步的发展。”

普雷蒂表示：“我承认，对于不相信这些发展的人来说，这一切听起来好到不像是真的。许多人仍然认为，生产食物是一回事，自然又是另一回事，两者必须区分开来。依靠‘农业生态学’方法增加食物产量的机会很小，工业化方法代表最好、可能也是唯一的发展方向。然而在过去10年间，流行观点已经基本改变。”

新农业技术可能是这个时代最令人兴奋的新“发明”，更重要的是，就长期而言，它可能比iPod，甚至比互联网更令人兴奋。新农业技术听起来真的好到不大像是真的。但是当它发生时，世界在过去10年间为这些可能性提供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大规模考验，那是一系列影响深远的特殊事件之一。这项实验在哈瓦那制造了不可思议的景象。

挂在哈瓦那革命博物馆墙上的照片记录着卡斯特罗在1959年掌权后古巴的崛起（或者你可能认为是陷落）。走过一间又一间的陈列室，你可以看到社会主义荣耀的图片记忆：在安哥拉作战的“反帝国主义志愿军”、夺得奥运奖牌的古巴拳击手、接受以“苏联学者费奥多罗夫创造之法”进行眼科手术的5位患者，等等。但其中大多是农业设备的照片。有一张照片是一些社会主义重型机械行驶过广阔农田，下面的解说写着：“人工操作由机械程序取代。”另一张图片的解说自吹自擂，说古巴在1990年之前建立了7个散装糖类转运站，每一个转运站的出货量是一天7.5万吨。古巴以真正的苏联作风，展现着根深蒂固的社会主义信念：救赎就存在于收获的多寡、牵引机的数量，以及让受压迫的农民挺直疲惫腰杆、展现英勇雄风的机械。由此我了解到，在人民揭竿而起后的30年间，光是蔗糖业就使用了2 850台起重机、12 278台牵引机、29 857辆运货车和4 277台联合收割机。工业化农业是共产主义的基础，它对卡斯特罗的重要性，就像它对嘉吉公司的重要性一样。

但是我一走过转角，照片就改变了。清晰聚焦的联合收割机和奥运选手镜头，现在全都模糊了，就好像古巴人已经忘记如何冲洗照片，或者更可能的情况是，暗房化学药剂短缺。我已经走到“特殊时期”的展示区，也就是说，我走到古巴历史上严重衰退的时代。随着苏联突然解体，古巴从它自己的悬崖跌落，变成世界上第一个面对石油峰值的国家。过去，东欧集团出于意识形态目的，同意负担一种疯狂的“经济”，那些运货车和收割机就是那种经济下的产物。卡斯特罗花了30年时间种植蔗糖并将它们运送到俄罗斯和东德，俄罗斯和东德支付古巴高于国际水平的价格，并且让那些船只载满小麦、稻米、石油和更多牵引机开回古巴。等到这一切几乎在一夕之间全部消失，古巴变得无所适从，新俄罗斯已经不愿仅仅为了支撑热带版列宁主义往日的荣耀而以高价收购古巴蔗糖。美国——古巴最近的邻国——实施了严格的禁运（1992年加强禁运，1996年再度加强），古巴和所有国家几乎都没有汇兑。

换句话说，古巴真的变成了一个孤岛。古巴不只是一个被水环绕的真实岛屿，而是更罕见的、孤立于国际经济体系之外的岛屿，补给船突然不再进入的月球基地。地球上还有其他严重孤立的地方，例如朝鲜和缅甸，但是这种地方不多。因此大多数观察家都极不耐烦地等待古巴瓦解。毕竟在全球化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岛是孤岛。《纽约时报杂志》刊载了一则报道，标题是“卡斯特罗——古巴的末日”，那里的农场和市场前景看起来最为黯淡。

在苏联时代，古巴人的粮食大多来自东欧，其他主要是以工业方式在大型国家农场耕作所得。所有的联合收割机都需要燃料和备用零件，所有一排排的谷物和蔬菜都需要杀虫剂和肥料，那些物资后来都无法获得。1989年，根据联合国粮食及农业组织指出，普通古巴人1天吃含3 000卡热量的食物，4年后，该数字降至1 900卡，就好像古巴人突然必须一天跳过一餐，日复一日、周复一周、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在缩水的电视节目表上，某个烹饪节目的主持人鼓励古巴人用葡萄柚皮裹面包屑制成“牛排”煎来吃。一位政府农业经济学家费尔南多·富内斯说：“我自己就瘦了20磅。”古巴人似乎证明了真的一定要有“现代”农业才能够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