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里,我好像学不到什么,也赢不到什么,就连抽签也抽不好,总抽到食堂监察的下下签。食堂监察的意思是,你必须确保每个人都有一只餐盘,水罐里不能只有几口水。食堂监察只能最后一个吃饭,只能分到最少的一份饭菜。我曾一连三次抽到这张签,同班同学对我大吵大嚷,因为我闻起来总有一股肉汤味儿。肉汤星星点点地溅在衣服上,我母亲逼我连着一周都穿同一套校服,因为她说了:只要我还负责监察,把我打扮得再干净秀气也没意义。现在,我坐在鞋袋上,前胸蹭着猪肝和洋葱。通常我会把菜渣抹干净,但今天实在太郁闷了。跟着我们教堂过了为期六周的暑假,我真的不能再应付这种事儿了。我母亲说得对,这儿就是个养殖场。倒不是说我没努力过。一开始,我倾尽全力想要表现出色,想要融入集体。去年秋天,就在新学期开始前,老师布置过一次作业,让我们写一篇题为《暑假时我干了什么》的随笔。我一心想要写好,因为我知道他们都以为我没有早点上学所以不会读也不会写。我一笔一划地慢慢写,写出我最漂亮的书法来,我很自豪,因为很多别的学生只能用打字机。我们一个一个朗读自己的随笔,然后交给老师。写的都差不多,钓鱼、游泳、野餐、沃特·迪斯尼的动画片。有三十二篇随笔都是有关花园和青蛙产卵的。我的姓氏排在字母表的最后,只能耐下性子等。老师是希望全班同学都快快乐乐的那种女人。她管我们叫小羊羔,还特别对我说,假如有困难也别担心。
“你很快就会适应的。”她安慰我。
我想让她开心,便充满期待,颤抖着开始朗读我的随笔……“这个暑假,我跟着教堂露营团去了科尔温贝湾。”
老师微笑着点点头。
“天气非常热,贝蒂阿姨中暑了,反正她的腿也是一碰就断,我们都以为她会死掉。”
老师看上去有点忧虑了,但同学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但她好转了,多亏我母亲整夜陪护,无微不至地照料她。”
“你母亲是护士吗?”老师问,言语中透着一丝同情。
“不,她只是治愈伤患。”
老师皱起了眉头。“好吧,继续念。”
“等贝蒂阿姨恢复了,我们一齐坐巴士去兰迪德诺看沙滩场地。我打铃鼓,艾尔西·诺里斯带上了她的手风琴,但那架手风琴被男孩扔过一把沙子,从那儿以后,F半音就拉不出来了。我们打算到秋天办一次小甜饼义卖,筹钱修好它。
“我们从科尔温贝湾回来后,隔壁邻居又生了一个孩子,他们生得太多了,我们都分不清是谁的孩子。我母亲从院子里挖了些土豆送给他们,可他们说不需要救济粮,就把土豆扔过墙头,全扔回来了。”
教室里鸦雀无声。老师看着我。
“还有吗?”
“是的,还有两面纸。”
“说什么的?”
“也没什么,只是讲我们如何租到了澡盆,那是为了治愈伤患神圣征途之后的洗礼仪式准备的。”
“很好,但我想今天没时间了。把你们的作业收进小书桌里去,现在开始画画,画到下课为止。”
班里响起咯咯的轻笑声。
我慢慢地坐下去,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肯定有什么状况。等我到家了,我对母亲说再也不想去学校了。
“不想去也得去。”她说,“来,吃个橘子。”
***
又过了几星期,我一直竭力表现得普通又正常。好像有点管用,后来开了缝纫课,每周三,吃完约克郡烤饼卷香肠和曼彻斯特蛋糕之后,就开始上课。我们学了十字缝和链形缝,然后就要想出一个主题。我决定给艾尔西·诺里斯做一块绣布。邻桌的女孩想给她妈妈做一块,主题是“献给深爱的母亲”;对桌的女孩想做一块生日布。轮到我了,我只能回答老师,我想绣一句经文。
“绣‘受苦的小孩’怎么样?”佛图夫人提议。
我知道这句经文不适合艾尔西。她喜欢预言。
“不,”我断然否定,“这是给我朋友的,她基本上只读《耶利米书》。我在考虑这句:‘夏日终结,我们尚未救赎。’”
佛图夫人是个措词圆滑的女人,但她自有她的盲点。把全班同学的绣布主题列表时,她把别人要绣的内容尽数写上,却在我的名字旁写上“经文”。
“为什么?”我问。
“你可能会让别人感到困扰,”她说,“好了,你想选什么颜色呀?黄的、绿的还是红的?”
我俩大眼瞪小眼。
“黑的。”我说。
我确实困扰到别的孩子了。我不是故意的,但效果卓越。有一天,斯拜热夫人和斯宾塞夫人到学校来了,两人都很气,抖得像筛子。她俩来的时候刚好是课间休息,我看到她们提着手袋、戴着帽子走上水泥台阶,气呼呼地撅着嘴。斯宾塞夫人还戴着手套。
有些学生明白原委。篱笆墙那儿站着一小群人,窃窃私语。有个人还指了指我。我假装没看到,继续玩鞭子抽陀螺。那个人群越来越多,有个女孩嘴里的冰冻果子露还没咽下去,就冲我大喊大叫,我没听清她说什么,但别的人立刻放声大笑。接着有个男孩过来,出拳打中了我的脖子,然后又过来一个再一个,全都是打完就跑。
“小心,小心!”老师过来时,他们一窝蜂地喊起来。
我先是一头雾水,而后怒火攻心,那种愤怒是窝在肚皮里的。我扬起小鞭子,刚好够上一个男孩。他痛得叫了一嗓子。
“老师,老师,她打我。”
“老师,老师,她打我。”别人跟着起哄。
老师揪着我的发根,把我拽进屋。
外面,只听铃声响起,脚步声、冲撞声和门扇开合声,嘈杂一片,然后就安静下来了。那条走廊尤其安静。
我在教工办公室。老师转向我,神色似乎很疲惫。
“伸出你的手。”
我伸出我的手。她去找戒尺。我想到了上帝。办公室的门开了,走进来的是福尔夫人,校长。
“啊,我看到珍妮特已经来了。请在外面稍等片刻,好吗?”
我缩回那只将被牺牲的手,深深埋进口袋里,从她俩中间溜了出去。
也巧,我刚好看到斯宾塞夫人和斯拜热夫人远去的身影,那义愤填膺的劲儿都快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