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个新名字(2)

小大人 作者:(美)托马斯·伯杰


亮光一闪,他的刀已出鞘。他用左手拽紧“熊”的辫子。刀一切,头皮就要割下来了。

这时我扑向那克劳人,他可能以为“熊”刚才在对一只真狼说话——在印第安人的眼里,这并不可笑——而没注意到我。我扑到他身上,前直就像爬上一棵大树,因为他的身材极其高大,肌肉绷得很紧,皮肤糙得像树皮。可是到了这地步,我不知该拿那狗杂种怎么办了。距离太近,没法射箭,我干脆把弓扔掉了。我想拔刀,可狼皮紧裹着我,我一时摸不到刀。

那克劳人当然不会甘心忍着。那大个子一扭胯,用屁股把我甩到沟的另一壁。我的右膝撞上我的下巴,磕得我一阵发冷。

我立即清醒过来,这时他的刀尖已经划开我右耳上方的头皮,锯向后脑勺了。我一惊之下,刀子刮到了骨头。那种难以言说的声响,一直回响到我的睪丸。

我的头发比我和白人亲人在一起时要长,但是还不像印第安人留的那么长。原因是我的头发自然地长得像乱麻。头发长上一个月,我就既不像印第安人也不像白人了,还不男不女的,倒如同羊的肚皮,在新鲜羊粪中蹭来蹭去之后,除去纠缠成团,颜色也由姜黄变深了,我的头发尤其如此,变成了棕黄色,一涂上油脂,还会夹杂着绿光。

因此,每逢头发盖过一半脖子,我就得削上一次。这个克劳人本来已经动手割我的头皮了,不过看到我的短发,他一时感到好笑而犹豫了片刻。留着这样的头发的人肯定不是生来就是沙伊安人。

他这样一停顿,我就从静等头皮被割掉的惊恐中缓过神来。血在往我的右耳里流。我没法和他扭斗,我也没有武器。“幼熊”就我所知已经僵死不动了。其余的沙伊安人这时正在村里,远水解不了近渴,无法搭救我。如果我大声喊叫,会惊醒别的克劳人,加害我的朋友们。这就像“老棚皮”曾经给我们这些男孩讲的“小人儿”与蛇人作战的故事,他深知这种事迟早会被我们遇到。我不能让一个克劳人对我们沙伊安人这样做!

我向后一跳,龇出我的牙齿。

“狗娘养的,”我咬着牙根悄声说,“我是沙伊安人!”若是我能像在战场上呼喊一样大声讲出来,肯定更有威慑力;我已经解释了我何以不能那样高叫。

可是你没想到吧,这一声低喊居然使那个克劳人抽开他的刀子,一屁股坐了回去,还用左手捂住了嘴。他的拇指随着我的动作一滑,掠过我的前额,把用烟灰和熊脂涂的黑颜色抹开了一条白道子。由于克劳人和沙伊安人说的话不一样,他没听懂我的话,不过他用英语开了口,似是在回答:

“小白人!骗可怜的克劳人!哈,哈,骗得够大的。你想吃东西吗?”

他害怕我会动手。是啊,因为克劳人总是讨好美国人,他心里想的是把我带回他的住处。这一点不怪他,当然啦,我良心上始终觉得对他过意不去。看来,他是由于某种原因,深夜独自外出,恰好碰上我和“熊”。他还不知道附近有多少我们的人,所以行动无声无息。不过,我当时并不了解这一情况。在那种时刻,处于那种境地,我也无法对他解释。我根本不可能作为他的客人到他们的营地去,甚至也不能让他这么大嗓门地继续说下去。

所以我得杀掉他,害死他这样一个对我友好的人。从背后射死,没别的了。我的狼皮在打斗中已经被挣脱了,我已找到了掉在地上的弓和箭。这时,那克劳人正爬上沟壁,去牵他留在平地上的马。

三支沙伊安人的箭,嗖,嗖,嗖,射在他的脊背上连成一条直线。他的双手一松,庞大的身躯滑落下来,双脚抵到了沟底。他僵僵地停在那儿,死了。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取了一个人的性命,不管你听了以后怎么想,时机是再好不过了。我在拯救我的朋友们,这其间没什么歉意可言。何况,他几乎已经割了我的一半头皮,尽管他后来友好地改变了主意。我可以告诉你,他留下了刀痕。我的脸和脖子的右侧黏糊糊地流着我的鲜血——对我多宝贵的鲜血啊——我都不敢去摸那地方,生怕我的整个头皮会掀起来。当时我的样子肯定惨不忍睹。

我再次睁开眼睛时,正躺在灌木中的一顶小帐篷里,身边蹲着一个套着有角有毛的野牛头的人,他边唱边用野牛尾在我的面前摇晃。我头痛难忍,觉得头皮紧皱,像干瘪的豌豆。我好像戴着一顶泥做的帽子。我使劲想用手指摸一摸,可是治病的人这时大声地发出野牛喷鼻的声响,把一口嚼碎了的花瓣喷到了我的脸上。

那时候,我已经在沙伊安人中间待了很多日子,早已学会了不出声。再者,当时头痛一阵剧烈发作,然后便逐渐消退了。我坐起身。那个叫“左手狼”的治病的人,开始在我身卧的皮袍四周跳起舞来,嘴里唱着单调的治病的歌子,其中还夹杂着喷鼻和吹气。他不停地从腰带上的小袋中取出干花放进嘴里嚼,以圆面积一角的扇形喷向?的脸。

随后,他俯身向前,用一根小棍敲我的脑壳,那顶泥帽掉了下来,摔成两半,上面沾着几根硬发。这时我感到脑袋特别凉,仿佛整个头皮真的不在了。他又往头上喷了些干花末,头便一点都不疼了。

此刻他在我的面前缓缓起舞,一边就在我够不到的地方摇晃着那根野牛尾。我吃力地想抓住它,但他每次都又向后退一点。我觉得力气正从脚底升起,到达膝盖后,我就起身跟着他,仍想抓住他在我眼前摆动的牛尾,而他则一边吹气,一边摆动着牛角。他的脸涂成黑色,眼眶和鼻窝则抹着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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